无俗念(1 / 2)
这一晚,奚峥的言辞间流露出了少有的弱势。我并不清楚他在其他嫔妃面前是什么形象,但回忆我与他相处的时候,看到的,往往是他波动不定的心思、起伏巨大的情绪,而不是心怀城府、胸有丘壑这类常常加诸于帝王身上的品质。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放松?
可是既然选择了自己路,就该有相应的觉悟。想站在高处,怎能不耐严寒?奚峥选择了坐拥万里江山,便不该再要求旁人来体谅他背后的牺牲。更何况连那些“牺牲”,都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有意为之的。
我知道,大约过了今夜,他就会把他这短暂的伤春悲秋统统放到一边,再一次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战场里。所以我并不可怜他,他应该也不需要我来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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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去春来,又快到了一年的上巳节。今年,奚峥没有再劳师动众地去城外举办曲水会,而将聚会改到了华林园,因为他把祀儿周岁的“试儿”仪式推迟了两日,与上巳节合并到一处,在园中举办。此次与会之人比去年有所筛选,除了皇族宗亲外,仅几位权贵近臣。可见在私生活上,奚峥也不过像个寻常父亲一般,乐于拿自家孩子在亲朋们面前炫耀。
过节这天,主衣局送来了幼儿礼服和冠帽来试穿。宫人们好不容易让祀儿安分穿上衣服,头冠却死活戴不上去,祀儿使劲摇晃着他光光的脑袋,看着手足无措的人们咯咯直笑。
“把冠给我。”我从银叶手里接过小金冠,蹲在榻边与祀儿平视,也并不出言威胁或好言劝说,只是皱着眉头露出不满的表情。这孩子与我对视了一会,眼神开始飘忽,不多时便安静了下来,等我把金冠的带子给他系好,他就顺势搂着我的脖子,要我抱他。
祀儿已经可以在乳母的搀扶下自己走路了,这个进步让他好动的个性暴露无遗。光极殿里几乎没有他未摧残过的地方,因此他现在不喜欢再被别人抱着走,唯独对我是个例外,他很喜欢我抱他。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骨肉间天生的羁绊,也并不知道这算不算宫人口中的母子情深,可我必须承认,我已为当初不想要他而心有愧疚。当他大哭大闹不买所有人的帐,可在我面前憋着眼泪撒娇讨好的时候;当他在我身边从一个无知无觉的小生命,到会蹒跚而行、咿呀学语、表达喜怒哀乐的时候,我都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认为他是个面目可憎的东西。我甚至不用以爱为条件让他将来眷顾南朝,因为就在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他已经不计条件的全心全意爱我和信赖我了。
“祀儿今天乖一点,阿娘就带你出去玩。”今天是他的节日,我终于还是如他所愿将他抱了起来。祀儿也很用力地回抱我,仿佛在仔细品尝这种亲密接触的滋味。
就这样抱着他在殿里走了几圈,外面人来报,皇后来了。
“这孩子生得真好看。”郁久闾氏踏进殿里,正看见我让乳母把祀儿抱走。孩子抓着我的衣服依依不舍,她便走上前来打量祀儿的模样,露出一种对小动物的喜爱。
我笑笑没有接话,打发走了乳母,便请她入座。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拜访我,不禁让我好奇她的来意。不过她却在环视了一番光极殿后,简单说道:“我以为三皇子是今天生辰,原本准备了礼物,没想到他是前天的生辰,为表示歉意,就自己送来了。”
“皇后何需如此客气,有这份心意便足矣。”我接过那套精致的小马木偶,对她的境遇不禁唏嘘。祀儿三月初一的生辰,只因奚峥要将“试儿”与上巳节合办,才把这日子推迟了两天,而宫里竟然没人告诉她。
如今人人都已知道,尽管奚峥在公开场合照顾皇后的颜面,可除了册立当天的晚上,他再也未在含章殿里过过夜。这明捧暗贬的意思十分明显,宫里人惯于看碟下菜,对她的态度也早已不是去年她初来时的样子了。可是郁久闾氏并没有愁容惨淡,每日的晨昏定省里,她依旧笑吟吟地面对诸妃。有幸灾乐祸的,说她是强颜欢笑,我虽不这么认为,可无论如何,我想一个15岁远离家乡、独自在异国深宫生活的少女,必然背负着外人难以体会的心情。
因为这些许的同命相怜,我没有拿对旁人的那套疏离来招待她,见她不时端详墙壁上的南朝画轴,便请她自取自己喜欢的作品。
“我是粗俗之人,只是觉得好看,也说不出门道,何必让这些画明珠蒙尘呢?”郁久闾氏摆了摆手。不到半年的时间,她的汉话已熟练有余,可见下了相当的功夫。
“皇后是一国之母,妾家乡的玩物若是能得您的赏识,岂会是明珠蒙尘。”我又命人端出南朝的糕点请她品尝,自己瞧了瞧殿中的摆设,对她道,“皇后若是喜欢什么,只管明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哪有交心重要呢。”
“交心……”郁久闾氏把这个词咀嚼了几遍,对我展颜笑道,“最初见到昭仪时,我便有亲近之心,可是……昭仪是陛下宠爱之人,我怕入不了你的法眼,但昭仪如果也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当然非常开心。”她说着拉起我的手,“我们同是和亲之人,如果昭仪不嫌弃,我喊你姐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