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2 / 2)
虽然奚峥告诉我修思回到了南朝,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究竟如何,我却一无所知。出使期间无故失踪,又牵涉到与我私逃的事情,不知阿夙有没有处罚他。我没有隐瞒心中的急切,问羊尚之道:“羊使君既任中书署官,是否认识侍郎陆修思?他……他如今安好?”
羊尚之似乎早料到我有此一问,如常答道:“陆使君现已外放江州刺史,都督江州、晋州、吴州三州诸军事。臣北上途中,路过江州,还蒙陆使君招待过。”
江州刺史?这官职让我不禁一愣:虽然刺史与中书侍郎同为四品,但外放无疑是变相的降职。可江州又有不同,那是军事前线,修思还总管三州军事,这便是身负军权。国境稍有冲突,他就首当其冲,他一介文臣,怎么派了这么个官?
“修……陆使君从未领过兵,陛下怎么会派他去管辖要冲之地?”我不由担心,这种又苦又累还危险的差事,修思怎么受得了?可是羊尚之却告知我,江州乃是修思自己选的。阿夙原也不想重罚他,只是暂时外放他去地方,不久就会召回,可后来不知修思如何说动了阿夙,自荐去了江州。
这么说着的时候,羊尚之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臣离开江州时,陆使君委托了臣一封信,说若是昭仪过问他,便请昭仪过目。”
我茫然拿过信,犹豫了一下,还是迫不及待地当着羊尚之的面拆开了。那信很短,只有寥寥几笔,写的则是:天涯乱流,为家为国,愿掩尘骨,迎燕归南。
愿掩尘骨,迎燕归南……
为什么!连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修思你还执意如此?我向羊尚之打听修思的消息,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心。在我对修思不告而别时,我就已经做好了不被他谅解的准备,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他愿意不惜性命带我回南朝?
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安享富贵?为什么不能做个薄情寡义的人好让我忘了他!
泪滴不知不觉掉落在信纸上,直到发现晕染开了的字迹,我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慌忙以袖拭面。羊尚之却始终心平气和地看着我,好似对任何事都镇定自若。等我恢复了平静,他才轻轻从我手中抽出信笺,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径自将其放进宫灯中烧掉了。
“虽然不知陆使君写了些什么,但还是别留下把柄比较稳妥。”面对我的吃惊,他回以一个微笑,带着几分怜悯,“臣曾与陆使君共事过一段时间,知他能力,昭仪不必担心,陆使君虽然经验尚浅,但假以时日,他必能承担一方重任。只是……不知昭仪之心可还与他相同?”
我深深打量了羊尚之一番,奇怪他为何要关心我对修思的心意?何况他这个来道贺的使臣,到目前为止还一句道贺的话都没说。他的职位也该是阿夙身边的近臣,难道此番见我,另有别的事情?思及此处,我试探问道:“羊使君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果然,羊尚之慎重点了点头,在环顾室外后,才对我轻声言语:“这次臣北上,除了代陛下为昭仪贺喜外,还有一事要告知昭仪。据我朝得知,北周之前遣使柔然,似有与柔然交好之意。如今北朝虽与我朝结秦晋之好,但其目的为何,昭仪也明白,这时又与柔然接触,不得不令人深思,还望昭仪于宫中能多加留意。”
遣使柔然?多加留意?原来在我貌似平静的生活之外,世间竟又有了这许多变动。柔然是草原的霸主,也曾多次南下,与北朝产生摩擦。羊尚之言下之意,是担心北朝若与柔然结盟,或许会对我朝不利?
“昭仪无需多虑,陛下绝无逼迫昭仪之意。”见我一时沉默,羊尚之似乎以为我怕事,好言宽慰道,“昭仪已为国尽力,陛下不会再令昭仪为难,无论何事,都当以昭仪的安全为先。”
“羊使君,若是……”就算说以我的安全为先,可我听见的话能当作没听见吗?我怀着几分期望和几分忐忑,向他求证道,“若是如今北朝再进犯我国,我国有几分胜算?”
羊尚之思索一会,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自陛下继位以来,居安思危,只为一雪前耻,可是想与北朝抗衡……恐怕还为时过早。”然而说到这里,他又神情肃穆,正视我道,“但是我朝立业已百年,不可有傲气,却也不能无傲骨。只要陛下有心,臣等定当鼎力扶持,昭仪也切莫灰心,大齐没有忘了您。”
羊尚之重新对我重重一拜,文士的面容下透着一股矢志不渝的志气。这么多次出使北朝的使臣中,他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我想他虽然没有看修思给我的信,或许与修思是心照不宣的。但愿南朝能有更多他和修思这样的臣子,那将是阿夙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这一天,我终于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善意,有了种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欢愉。修思、阿夙、母后……尽管我现在见不到他们,尽管我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们了,但只要他们还没有忘记我,我便永远是他们中的一员。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当我回到光极殿看到尚在安睡的祀儿时,顿悟到我对他的未来,并不是无所作为的。
奚峥身上流着一半南朝的血,可因为他对昭穆皇后的怨念,他也对南朝毫无感情。那么祀儿呢?如果我全心全意爱他,使他也全心全意爱我,使他明白他也传承着南朝的血脉,他会不会对他母亲的故国产生一丝向往和眷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