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季节轮番流转,转眼又到了仲夏时节。
梁桁一行人,依旧是蹲在壕沟里,长焦之外,黄绿相间的开阔草甸上,两头野驴正如胶似漆,不分你我。沟里的几个男人,屏气凝神,生怕坏了它们的好事。
待到日暮西斜,周边重归安静,有人突然出声道:“几年过去,咱们一点长进没有。”
另一人道:“长进?明显退步了。我一个刚分手的单身男人,在这儿偷摸看驴谈恋爱,真是有毛病。”
话毕,一阵哄笑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梁桁嘴里叼根笔,做了个吞云吐雾的动作,唏嘘着发出感慨:“还有几天,忍一忍,忍一忍。”
许鸣碰碰他的肩膀,猥琐道:“某人忍的,可不是几天了。”他伸出手指比划着数,“我算算,哎呦,六、七年啦!贞洁勇士!”
梁桁笑骂一句,起身道:“回车上开饭了啊,晚到的喝西北风。”
身旁的何辰兴快速收拾好东西,提着背包,敏捷地一迈长腿,跨出壕沟,奔向了藏身于一里地以外的越野车。
许鸣慢吞吞道:“嘿嘿,这减肥成功,又被爱情滋润着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干什么都有劲儿。”
“哟,你不一直被滋润着?”
“正七年之痒呢!”
梁桁笑着招呼人抬机器,说道:“痒一痒是好事,不痒是要出问题的。”
许鸣摆手:“不提这茬,还是剪片快乐。”
梁桁揉搓着指腹,眯眼望向远处泛着暗红色光芒的地平线,喃喃说道:“是,工作带来的快乐,又简单又直接,舒坦。”
晚饭时,拍摄小组在车外支起帐篷,就着夜色吃自热小火锅。梁桁掀开密封盖,觉得差点东西,正要摸口袋,赶巧旁边伸过来一只嫩生生的手,手上捏俩卤蛋。
对方说:“梁老师,我这儿有。”
“哦,”梁桁没接,“你吃吧,我也有。”
“不,您吃。”男孩子局促不安。
梁桁无奈地拿到手里:“谢了啊。”
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鼻尖。
梁桁撕开塑料包装,一颗丢进火锅餐盒,另一颗正要塞嘴里,许鸣一把就给抢了过去。
“梁老师,啧啧!”
梁桁一伸筷子,顺利到手了许鸣的豆腐干。
“梁老师”这称呼,过去就童景熠爱这么称呼,并且全都是在不正经开玩笑的情况下才会喊。如今已经几年没听童景熠这么喊过了,倒是工作室里的小朋友,还有业内的一些后辈经常用。
对他来说,时间只是用来计算拍摄周期的衡量单位,其余的地方,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种东西了。日复一日地在外面东跑西颠,算是已经在行业里站稳了脚跟,走在外面,点头哈腰的时候越来越少,被人尊称一句“梁老师”,或者“梁师傅”,几乎已经是寻常事情。
一开始不适应,脑子里童景熠的脸总会冒出来,久而久之,似乎也不觉得怎么着了。他渐渐发现,自己对童景熠,始终是心里放不下,可也没办法,只能暂且搁置,等有功夫了,再拿出来琢磨,跟个消遣差不多。但琢磨到现在,好几年过去了,也没能琢磨出结果。
梁桁倒也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只是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童景熠这个人,他是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松手的。
“下周的展会,你去么?”许鸣一开口,嘴里喷出来一股子螺蛳粉的味道,“得发言。”
“咱们俩去呗,一帮宅男,都不爱挪窝。”梁桁往后靠两步,厌弃地挥手,“你特么别破坏周围
浑然天成的纯净空气行不行?真服了。”
许鸣勾着嘴角无所谓一笑:“你懂什么,这就跟感情一个道理,看着烦,其实对味儿就成。”
梁桁:“哟,你的意思是,弟妹跟这螺蛳粉一个滋味儿。”
许鸣又“啧”一声:“你这种人,只能光棍儿一生了,压根不懂生活,自嗨完事儿。”
梁桁灌下一口火锅汤,满足地叹气,“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不自嗨,谁能让我嗨?”
许鸣夹两片笋,陶醉地嚼着,随后道:“也对,各有各的活法儿。”
天色黑透,他们所在的小山头被深蓝的夜晚笼罩起来,越野车后备箱开着,灯光亮暖,速热饭菜的味道盘旋着升空,最终混合泥土的潮湿气息,消失在微凉的风中。
“哎,我真不想跟你们这帮人睡在一个小破屋里了。”许久过后,许鸣打着饱嗝发出感叹,“妈的,真想回家,喝一口老婆煮的热粥。不用放多么昂贵的食材,有虾皮,有白菜芯,就足够了。不是粥也成,我要疙瘩汤,必须炝锅,得有姜丝儿跟海米……”
梁桁不解风情嘲笑:“家里这会儿可是大夏天,热得头顶冒痘,你还热粥疙瘩汤呢!”
许鸣打了个带着酸笋味道的嗝,说:“我真不想跟你这种,早就变成盐碱地的干涸男人说话。”
梁桁:“……”
盐碱地梁桁结束这个项目,下飞机进城时,前来接人的妹妹梁蘅愣是没能认出来。他没刮胡子,更不用说做发型换潮服,浑身油乎乎的,脸上黝黑。除了身材没走样,别的,都不像人样了。
这回,他在内陆西南边的几个犄角旮旯里,呆了足足五个月,期间只回过一次家。当时被徐春阳抱怨了几句。他原本就赶路赶得风尘仆仆,回来饭没吃上,就得了老妈的数落,梁桁心里发闷,在家坐了一个钟头,接着就走了,之后电话消息一概没有。直到这回返程前,才诈尸给暑假中的妹妹留言,让对方带好车钥匙跟一套整洁衣服来机场。
“你手上就缺个茶缸儿了,或者树枝木棍儿。”梁蘅跟在他身后,快步边走边揶揄,“好歹洗把脸啊,这也太不修边幅了。”
梁桁一眼瞧见了自己的车子,顺手解锁,说道:“你当我不想呢,来之前还临时去补了俩镜头,哪有功夫。”
梁蘅拽开车门,上去道:“先去剃头?”
“什么玩意儿剃头!你自从入职,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周围都一帮已婚男女吧!”
梁蘅“嘁”一声,“没救了,怪不得景熠哥跟你分手,你原先看着还成,最近一两年,说话真是不招人待见。”系好安全带,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老成道:“别指望了,就算人家今天回国,你也没戏。”
梁桁猛踩油门,车子瞬间飙出去,热风把他油腻成捋的头发吹成了塑料窗帘。
“我没打算让自己有戏。”他微笑道,“只是接个机而已。”
“接机你直接在机场等着嘛!”梁蘅从包里掏出一袋焦糖瓜子,咔嚓咔嚓地嗑着,香甜的味道飘满车厢,“还去找什么Tony老师,Jimmy先生的。”她顺手又把手机给摸出来,给梁桁拍了张照片,“这形象,多艺术呢,反正你们俩现在都混艺术圈儿,创作型人才,不在乎的。再说了,都赤.衣果相见过啦,谁还能在乎你这点表皮的东西,裤子一脱,都那些零件儿,你又不比别人多个……哎!别动手!看路啊!!”
梁桁道:“妹妹,你这样的,也别打算找对象了,比我还没戏。”
梁蘅揉揉被敲的后脑勺,一甩发辫,慢条斯理说:“反正我又没对谁心心念念的,不像某些人。”
梁桁疲
惫地叹气,没辙了,只得安安静静地开车,不再开口。
过了一阵,梁蘅又道:“妈说回家的时候,带俩汉堡回去,要鸡肉的。”
梁桁答:“知道了。”
干活的时候,梁桁是不修边幅的,大脑只围着作品转,等一忙完,他浑身的细胞便开始朝着其他的方向活跃。在预约好的造型师那里呆过三个钟头,再出来时,又变成了魅力十足的清爽男人。他三十六岁了,事业成功,身上却没有半点铜臭气,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情商高会说话,无论拎出来哪一项,都是同龄人中佼佼者。只有别人迷他的份儿,而他,不对任何示好动心。
妹妹对此评价:“心痛,他们看上的,是个衣冠禽兽。”
梁桁只是无所谓地笑,不反驳,也不认可。
梁蘅跟童景熠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无话不谈。小姑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愣是从童景熠嘴里,撬出来不少边角料,其中就包括自家兄长跟对方的那混乱一夜。她交际面极广,拐弯抹角地,居然又打听到了孙诚这号人。
小姑娘从初中开始就跟一帮朋友混迹各大圈子,没有她不懂的,大脑联想丰富又迅速。自行把各个元素串起来,事情的过程,竟然也能猜个大差不离。梁蘅行动力十足地去跟哥哥求证,梁桁毫无保留,帮忙把完整步骤给圆了起来。
有些事儿,只要她知道了,那么等于徐春阳也会知道,徐春阳唠唠叨叨的,后来不经意间,又顺嘴说给了梁山听。
整个过程,免不了添油加醋,再经多次演绎,出来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何况事情本身就有问题,梁桁无论如何,都是吃瘪的那个。
“我们是你情我愿。”他坚定地解释,“不信你们问景熠。”
一家人尴尬无比,唯有妹妹还给他捧场,说:“这种事,你要我们怎么开口?哥哥,想不到你真是个变态,我一语成谶啦。人家没报警,就很不错了,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棒特了不起呢。”
当时的梁桁,的确是有些膨胀的。他虽然承认自己的确犯了错,但并不认为自己不占理。
一个人只要付出了,必然是希望得到回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付出,也希望得到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的回报。梁桁对童景熠非常好,并且行为语言十分大度,但再大度,他的私心不可能大度。所以,他被童景熠所谓的“还债”理论,给说服了。
互相把该还的债给还完,然后轻松地开始新生活,这没有任何问题。即便单看三观,整件事的确不正常,包括童景熠在内。但三观这种东西,是否正常,最终不就是看自己的喜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