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梁山入院后，徐春阳情绪不佳，就再没敢摸过方向盘，童景熠本身也不会开车，两人离开医院，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子行驶在茫茫雪夜里，童景熠托腮望向窗外，目光落在一排排不断后退的巨大春节灯饰上。亮眼喜庆的红黄两色覆盖满视野，但无法缓解车里的冷寂氛围。
司机或许经常在医院周边驻扎，因此在路上，没有找他们聊闲话，但电台却开着，是音乐频道，主持人话非常少，声音低沉而温柔。抒情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爱情、友情，也有亲情。
很突然的，坐在童景熠身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徐春阳，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吸气声，带着鼻音，随后，她的肩膀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哭了，童景熠迟钝地意识到。那么，我该怎么做？
童景熠手伸向自己的衣兜，掏出半包纸巾，抽出两张，塞给了徐春阳。在徐春阳躬着背擦眼泪的时候，童景熠的胳膊，抬起，放下，放下，再抬起。他不懂如何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安慰与亲近，也找不出合适的动作跟话语。两人虽然熟悉，但并非家人，何况就算家人，能真正感受到“难过”，也是需要条件的。童景熠知道徐春阳必定非常痛苦，但他无法感同身受。
司机或许听出些什么，他换了个电台波段，调大音量，相声演员高亢欢快的声音替换了刚才的歌声。
车子开到距离梁桁家小区还有接近半公里的时候，徐春阳低声喊了句：“停车吧。”
在她掏钱包前，童景熠抢先从手机上点了付款。
两人一起下车，徐春阳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坐在了休息椅上。童景熠脚步略微一迟疑，随后也跟了过去。
“你快回家吧。”徐春阳说。
她平日里非常开朗热情，许多中年女人会有的状态，在她身上几乎不存在。不发福，脾气好，衣着虽然不贵但搭配用心，偶尔还会涂色号低调的口红，很有自信的气质。即便是最近，挚爱的家人重病住院，她也活得不马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连围巾，都仔细地系出了独特的花样。
但此刻，头顶的光源落下来，透过金色碎屑般的雪花，童景熠发现，她看起来很不好。脸上掉了些肉，没有光泽，皮肤透着苍白，嘴角的地方，甚至爆了干皮。徐春阳努力扯动着眼皮，转过脸看向童景熠。她劝童景熠回家的语气，平淡的如同被放置许久的白开水，死气沉沉，不带任何情绪。
在医院里，两人虽然时常见面，但坐下来聊天的机会几乎没有。徐春阳总是很忙碌，跟梁山进行一些艰难的对话，或者去帮梁山做些琐碎但必要的小事情，包括梁山的日常食谱与治疗方案，她每一个细节都会参与，从来都没有让梁桁单独去处理过。似乎精神永远饱满，一刻不会闲下来。
“我把您送回家再走。”童景熠举起手机，“这边很好叫车的，您不用担心。”
徐春阳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俩，最近处得怎么样啊？”
童景熠回答：“挺好的，挺正常。”
“没吵架吧？”
“没有。”
“那就好。”徐春阳困乏地叹了口气，“别看梁桁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固执得很，你们俩这才没几天，以后多迁就。好多人处对象，都把吵架不当回事儿，觉得吵完感情更好，你们俩不能这样。感情啊，尤其你们这种感情，吵一回，伤一回。”
童景熠不懂徐春阳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但她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便应道：“暂时还没吵过呢。”
“是么。”徐春阳望了他一阵，“景熠，你比他年轻，也更有性格，有时候，我心里特别不踏实。“或许是怕童景熠误会，很快她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会出去找人，没有那个意思。”
童景熠没说话，他或多或少地明白徐春阳心里的担忧，但他无法给出保证，只能保持沉默。
“你梁叔住院前，我们俩去了趟儿童福利院。”
童景熠疑惑片刻，随后他意识到了徐春阳想要表达的意思，急忙说道：“我们都还没……”
徐春阳打断他：“这事儿，早先就跟梁桁说过，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看你这样子，你们也没认真想过。”
童景熠低下头，为难道：“这也不是想一想就能立刻解决的问题。”
“是啊。”徐春阳叹息一声，“所以我们老夫妻俩，就希望先以我们的名义，去申请看看能不能行。”
这话一出，童景熠无言以对。他理解对方，但不能接受。
在已经有两个孩子的条件下，再去收养，成功的几率很低。除非对方是孤儿、弃婴，或者残疾儿童，而在这其中，选择一个健康又合眼缘的，难如登天。何况，收养本身应该是件善事，如果搞来搞去，弄得像是市场买菜，总归不太好。
“小余他终究是弟弟，不能跟孩子一样看的。他没几年就长大了，要上大学，要工作，要成家。到那时候，他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太可能再黏着你这当哥的，更不可能把梁桁放在心上。”
徐春阳的话越说越直接，该划的线，划得一清二楚。但这些事情，童景熠同样也想过无数次，根本不需要旁人再提。
换做是梁桁，童景熠此时必定已经开始骂人了，但面对徐春阳，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徐春阳丝毫没有恶意，她仅仅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在为儿子的将来做打算。多数父爱母爱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置身其中时，所谓的理智往往就不存在了，总会有人做出些不寻常的事情。
“我会跟梁桁聊这事儿的。”童景熠斟酌许久，才开口说话。
徐春阳摇头：“你们俩，连敷衍的话都说得差不多，我已经不指望了。当孩子的，不会懂父母，父母，也很难懂孩子。”
童景熠总算隐约地察觉出来，或许徐春阳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至于话题逻辑如何，能不能有结果，恐怕都不重要。梁山突然重病入院，给了徐春阳极大的打击，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身心俱疲，难免会藏有一些较为负面的情绪。一双儿女，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徐春阳只得跟童景熠聊了起来。但她关于收养的事情，又说得很正式，童景熠不得不认真地思考。
一阵风急急地掠过，雪花被裹进了站台里，落在脸上冰冷得引人发颤。这样的天气，外面几乎没有出来遛弯消食的人了，街道上只有车子轧着雪缓慢驶过的声音，路对面的店铺倒还没关门，液晶电视上在播喜剧电影，老板端着饭碗，边吃边看，神情专注。
徐春阳丝毫没有要起身回家的意思，童景熠便一直陪在旁边，偶尔左右四顾。他们俩的关系，本质上极其微妙，也没多少体己话能敞开讲，因此当下的状态，其实很尴尬。
晚班公交车到了，车门一开，有人走出来。徐春阳重新系了围巾，对童景熠道：“行了，咱走吧。”
童景熠站起身，跺了跺脚，呼出大口的白气。
风雪天在外面呆上近一个钟头，其实不算受苦，但对于童景熠来说，体验绝对很差。把人送进家门，他就转身下楼了，没有接徐春阳递过来的热水。童景熠浑身各处的关节似乎都在隐隐作痛，不致命，但影响心情。他烦躁无比，只想尽快回家。
童景熠没有顺利叫到车，直到走出小区一公里，才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司机满脸写着不情愿。
“给您加二十。”童景熠说。
司机勉强同意了，絮叨：“我不干夜班儿的，本来还有几百米就到家，闺女催我赶紧回去，再说你这地方也太远了。”
“是啊，雪又大。”童景熠微微地笑着，甩上了车门。
余承芮独自在家，他每翻几页书，就会跑去阳台，用手指抹开玻璃上的白雾，朝楼下看一眼。小年以后，陈野没有再回来住，他找到了房子，带着少量的行李搬走了。余承芮失去了可以说话吵闹的对象，夜晚生活稍显乏味。
童景熠进门时，余承芮已经抛弃了书本在看电视。
“大晚上的，你蹦迪啊，音量小点儿。”
余承芮这才听见，于是立刻丢下遥控器，蹿到玄关那儿喊：“太晚了！”
童景熠把人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
“明天还去？”
“去吧。”
“我也想去。”余承芮搂紧童景熠的脖颈，“不然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了。”
童景熠笑道：“你害怕？”
“只是有一点儿。”余承芮捏起手指比划。
“不错，挺诚实。”
余承芮扭了扭身体,挣开童景熠的手，站到地上，朗声问：“我可以自己去，几点合适？”
童景熠蹙眉思索片刻，说：“那地方没意思，真想看，年后吧，我问问梁桁再说。”
余承芮眼中流露出失望：“那我明天中午去你办公室吧……”他抠弄着哥哥外套上的走线，仰头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馆明天上午就放假了，康君得回他爷爷那儿，哥哥，你说我可不可怜。”
童景熠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无可奈何，说道：“在外头你倒是挺能装正经的。”
余承芮：“我现在也一本正经地求你呢！”
童景熠：“好吧，中午我过去接你。”
“有公交车！”
“天儿不好，不行！”
余承芮小小叹了口气，又抱了他一下，欢快地蹦跳回客厅继续看电视去了。童景熠跟着过去瞧了几眼，那小子竟然在看肥皂剧，剧里的角色正歇斯底里地呼喊，吵闹极了。再看余承芮面上的表情，这小孩儿的目光左右移动，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再瞄一眼他。
童景熠过去拿起遥控器，按下电源键，客厅瞬间安静不少。
“还没演完呢！”余承芮皱着小眉毛控诉。
童景熠笑着拧他的鼻头：“不爱看就算了，洗澡没有？”
“洗了，我能去你卧室么？”余承芮收拾起散落在茶几上的文具跟课外书。
“有什么不能去的？”童景熠挑眉，“在家还这么懂礼貌？不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