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上午那位过来查房的男医生帮童景熠看了腿,说没事,冬天衣服厚,何况汤又不是刚出锅,不会有烫伤。
“谢谢你啊。”童景熠提起裤子,“你懂的还挺多。”
医生一笑:“都是基础常识,没什么可夸的。”
童景熠边擦拭裤子,边点头。
“你没洁癖吧?”医生问。
童景熠说:“没有啊,怎么了?”他垂着脑袋,可爱的发旋随着动作不停晃动。
男医生捻了捻手指,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拿着挺大一个购物袋返回来,开口道:“你这裤子暂时还是别穿了,我这有备用的衣服,你试试。”
童景熠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不解地望向医生,“为什么?”
医生怔住了,随后道:“帮个忙而已,你难道就这样出去?或者回家换?”
“谢了啊。”童景熠恍然大悟,接过衣服问:“从哪儿换?”
医生指了指身后的休息室,童景熠拖着半条湿漉漉的裤子走进去了,不多久,又冒出脑袋问:“你有备用的秋裤儿吗?”
医生被这份直接坦诚的要求逗乐了,说:“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有!再说贴身的东西,跟内衣内裤一样了,有也没办法给你吧!”
“可是会冷啊……”童景熠困扰地皱了皱鼻头,嘟嘟囔囔地缩回去。
他没有医生高,裤子又是宽松版型,裤脚向上挽了三四指才勉强能看,模样挺落沓。
“去洗把脸,刷个牙。”医生又丢给他份一次性的洗漱用具,“休息室里那个小门推开就是卫生间。”
童景熠知道自己半夜出来得匆忙,白天也没能腾出工夫跟心思打理,形象必然是不怎么样的,他冲医生嘿嘿一笑,再次道谢,洗脸去了。
病房里,护工在帮忙照料着余承芮。他身体没事,但衣服脏了,包括床单,这些东西都需要换,余承芮却始终不肯让护工近身。
像是要把从小到大的脾气都发泄出来似的,他又哭又闹,童景熠带来的午餐全被甩到床上地上,周围狼藉一片,连临床也不幸遭殃,几根裙带菜挂在他们的输液杆上,此刻正向下滴落着汤汁。
童景熠一口牙刷到中途,就被护士给叫走去处理现场。医生忍不住拔腿要跟,后来想了想,又坐回去了,没多久,有病人上门,他重新忙碌了起来。
保温桶落下去以后,余承芮是安静过一阵子的,领护工过去时,也没说什么,童景熠以为暂时可以消停了,没想到是他小看了这孩子的能量。门还没进,房间里的吵闹声先冲进了他的耳朵。
有余承芮的声音,也有护士、护工的,还有其他病人和家长的。医院的保卫聚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童景熠的头瞬间就要炸开了,他预备开口说话,肩膀冷不防被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梁桁。
“我来,你去看看你弟。”
童景熠点点头,推开聚在门口的人,抢先跑进病房。
看见哥哥来了,余承芮停下了与护工之间撕扯的动作,又咳又喘地蹲到床头,垂首抠袜子上的毛线头,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的错。”童景熠先跟病房里的人鞠躬道了歉。他心里忐忑极了,生怕引来别人的厌恶,到时候连个多人病房都占不到,岂不是要去睡走廊。
“有损坏东西的,我们三倍赔偿。”他诚恳地说。
意外的是,大家都没有苛责,各个脸上都带着理解,似乎经验十足。有家长无意间说了句:“你一个大男人照看孩子,的确是不容易。”
童景熠闻言,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也只能继续点头鞠躬,连说抱歉。等他们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家的孩子身上,童景熠转过身去,再跟护工赔不是。
护工姓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童景熠喊她孙大姐。
“孙大姐,没伤着吧,实在是对不住。”他满脸歉意,姿态放得很低,孙大姐无所谓地挥手,笑着说:“孩子嘛,就是祖宗,没办法的事情,我早就习惯啦。刚才抓着他的手,是担心闹出大乱子,你不要怪我啊,我可不敢对你弟弟动一分一毫的。”
“不会,不会。”童景熠尴尬地跟着笑。
“孩子既然不喜欢被外人照顾,就先算了吧。”孙大姐说,“不要逼得太紧,生病了,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你也不要过分教训他。”
“您说得对。”童景熠不住地弯腰点头。
“那我就先走啦。”孙大姐笑着说。
“哎!真是对不起您!”
孙大姐没再说什么,将周围散落的垃圾收拾好,带着出去了。童景熠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与她道别。外面院方的人已经散开了,只留一位护士长在不远处跟梁桁说话,童景熠自知表达能力有限,就没去添乱。何况,病房里,还有个余承芮等着他。
只能安慰,不能料理。
童景熠回到病房,朝窝在床角生闷气的小孩儿伸出手,“来吧,咱们先去洗把脸。”
余承芮动了动脑袋,但没挪步,依旧缩成个球,对哥哥的建议不予理会。
童景熠跨到床上,一把将小孩儿捞过来,不顾对方挣扎,强行抱起。
“还治不住你个小毛孩子了是不是?”童景熠哭笑不得地把人弄进洗手间,关起门。上锁的时候,梁桁赶过来在门外喊:“别动手,好好说话!”
童景熠喊:“知道!闭嘴!”
梁桁无辜地搓了搓脸。
洗手间里,童景熠用湿巾帮余承芮擤鼻涕。他极少干这种事儿,动作不怎么熟练,余承芮的鼻头被搓得更加红了。
“……疼。”余承芮侧着脑袋,躲避他的手。
“对不起。”童景熠丢掉湿巾,换了张新的,递过去,“你自己来?”
余承芮却搂着他的脖子摇头。
“真服了。”童景熠只好放轻动作继续给他擦,“脸呢?能自己洗么?”
余承芮依旧是摇头。
童景熠嘟着嘴嚷道:“我的大度跟耐心,可都是有限的啊!你小心自己的屁股!”
余承芮勾了勾嘴角,扭身用脸颊蹭哥哥的头发,双脚频率极快地踢了几下。
“今天不用护工可以,但明天老哥要上班了,必须得有人在这儿照顾你。”童景熠把人放到洗手台上站着,揉揉他红肿的眼睛,“你好好表现,咱们估计不到一周就能出院,你要还跟今天似的,指不定就得加重病情。反正受罪的不是我,你想想,这买卖划不划算?”
余承芮不肯在洗手台上站,他往下一趴,趴到童景熠肩膀上,不满地说:“我不想让陌生人陪着。”
童景熠抚摸他的脊背,说道:“我也不能拔根毛就变几十个自己出来啊。”
余承芮没有应答,他默不作声地发了阵子呆,冒出一声哭腔。
“哥哥,我想我妈了……”
童景熠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怀里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子舒心。他只能不间断地用手掌心抚按余承芮的脑袋与后颈,希望能给对方一些安慰。
“妈妈也会做海虾豆腐。”余承芮抽抽噎噎地说,“景阿姨跟我都爱吃。”
童景熠“嗯”了一声,眼睛微微泛湿。
“走之前,她还说回来给我做的。可她没回来。景阿姨也没回来……”
“哥哥。”余承芮的眼泪落在童景熠衣服上,砸出一片片洇湿的深色痕迹,“我太想她们了,我觉得自己很孤单。为什么别人的家里都热热闹闹的,咱们家就只有两个人呢。”
童景熠鼻尖一热,他迅速地仰起脸来,眨了眨眼,将怀里的人搂得紧紧的。
“对不起,哥哥一直很忙,总是忽略你的感受,这回你生病,也是哥哥的错……”
余承芮来回摇晃身体,嘶哑着说:“你工作很辛苦,我知道的,如果没有我,你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绝对不是!”童景熠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难过,他带着压抑的鼻音道:“如果没有你,哥哥说不定早就变成一个废人了,哥哥不会因为没有你变得轻松,只会更加颓废,懂吗。”
在余承芮主动提出要跟随自己生活以前,童景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有如此大的被需求价值。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勉勉强强地回归正常人的轨道。这份责任,催促着他成长至今,而现在,余承芮的存在,早就不再是简单“责任”二字能够概括的了。
换言之,他们是家人,实实在在的,真正的家人。彼此倚靠,互相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