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在梁桁家里,童景熠表现得十分勤快,勤快的几乎不像他了。时不时地要进厨房帮个忙,端菜,递盘,或者剥蒜头,忙忙碌碌。余承芮不看电视的时候,就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像只尾巴扫腿的家养宠物,两人总得撞车。
“你去找梁蘅姐姐玩儿呗,在这儿会绊脚,绊我的脚,懂不懂?”童景熠拍着他的脑袋说。
余承芮仰头对他道:“可这儿也不是咱的家啊,她还给我拍照,老叫我做一些装可爱的动作。”他盯着自己那根还装着夹板的胳膊,十分郁闷,如此上镜,形象还要不要了。
童景熠心道,谁跟你“咱家”了,嘴上却说:“她再拍你,你不是遮脸么,咱们这是客场,吃人家的嘴短,多少配合点儿。”
余承芮觉得,遮脸这种行为,跟掩耳盗铃没两样,但他不能跟童景熠抠字眼叫板,到时受教训的必定是自己。他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控诉了一番童景熠,随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梁桁靠过来小声说:“你怎么老跟一孩子过不去,现在的儿童少年,心理都脆弱得很。何况这过年过节的日子,对他和颜悦色一点没什么。”
童景熠压着嗓子没好气道:“不用你操心。”
梁桁抱臂轻笑,觉得童景熠实在是太孩子气了,忍不住就想再逗逗他,“够犟的啊。”
童景熠想回嘴,可刚才还在跟余承芮说“吃人的嘴短”呢,不能转头就忘,于是没理睬他。
梁桁家里的小年夜饭很丰盛。进进出出端了几趟菜的童景熠,望着逐渐没有空地方的大圆桌,问妹妹梁蘅:“你确定你们家往年也这样?”
梁蘅拈了条炸虾搁嘴里,咔嚓咔嚓地边嚼边点头,“对啊,所以你跟你弟加油吃,否则我们得一直吃剩饭到年三十了,毕竟明晚还一顿呢。”
童景熠噗嗤笑了出来:“你们家也太有意思了,吃不完还做?”
梁桁端着老大一个碗路过,说道:“你不懂,一顿饭最有乐趣的地方是什么?”
“是什么?”
梁桁把碗搁到圆桌正中间,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手,做出一副要开始演说的姿态。
童景熠捂住耳朵:“太长我就进厨房了。”
梁桁摇手指:“一顿饭最有乐趣的地方是准备的过程,从考虑每一道菜,到进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这是最值得享受的地方,至于菜的味道,说实在的,都是锦上添花。”
童景熠撇嘴:“咱们今天在超市买的菜,超市不能讨价还价。”
“你这小孩儿实在是……”梁桁也拈了条炸虾,趁童景熠没注意,塞他嘴里,说:“多补钙,少跟人抬杠。”
童景熠三两下嚼了虾肉,拽过梁桁的胳膊,把虾头吐在他手上,斜着脑袋说:“我就喜欢跟人抬杠,特别是你这种装模作样的,我杠起来格外带劲。”
余承芮一脸惊讶地看过来,嘴角带了些油渍,他刚才也被梁桁塞了只虾。
梁桁倒是没立马回应,他被童景熠突然的动作弄得有点紧张,一时愣住了。他蜷起手指,掌心似乎还有余承芮嘴唇留下的触感。算不上柔软,有些干燥。
童景熠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亲近了,匆忙地去扒梁桁的手,“快丢掉啊,你不嫌脏啊!”
“哦。”梁桁把那只虾头扔进了桌边的垃圾筐里,接过童景熠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许是想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最近是不是上火,我去切点橙子。”
童景熠一愣:“……哦……哦。”
等最后一个菜上桌,众人落座,余承芮手握小汤匙感叹:“这么多菜,还要煮火锅吗?”
徐春阳和蔼回答:“让你这个年过得红红火火,多收压岁钱。”
余承芮开心地点头:“压岁钱万岁。”
童景熠:“压岁钱都是家里人给出去的,收支平衡,你一毛钱都没赚。”
余承芮争辩:“我赚了!我有存款!”
童景熠:“哦,应该这么说,是你妈一毛钱都没赚。”
说完,他又立刻后悔了,觉得“你妈”二字说得不应该。眼瞅着小孩儿那嘴又要噘起来,徐春阳不着痕迹地把一份糖醋藕转到两人面前,笑道:“快尝尝这个藕口感怎么样。”
童景熠道了谢,夹了一块放到余承芮面前的小碗里。
余承芮见有吃的,也不计较刚才那话题了,反而嘴甜地说:“谢谢哥哥。”
童景熠捏一把他的脸颊:“吃你的。”
梁蘅叼着筷子看了他们一阵子,扭头,自家大哥正拿勺挖糯米排骨,一勺不够,接连挖了三勺。她按着额头叹息一声,对父母道:“看看你们的大毛猴,根本不懂关心妹妹。”
“你也没见得多关心我。”梁桁说,“当自己跟人余承芮一样大啊。”他捏起勺子,喂到妹妹眼前:“来,让给你了,吃。”
梁蘅嫌弃地推远:“不走心。”
梁桁嘚瑟一笑,摇头晃脑地自己吃了。
兄妹俩拌完嘴,梁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几句梁桁工作的事情。他像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从电视台辞职了,但意外的是,两人之间氛围很融洽。只说,反正当初考进去也没找关系,如今辞职也不需要担人情,让梁桁趁过年好好考虑,顺便放松心情,年后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作为编外人员的童景熠,也被梁山问了些专业上的事情,得知他在读新闻传播时,徐春阳说:“我们家一个有写作细胞的人都没有,全是榆木脑袋,大毛的作文还拿过鸭蛋。”
梁桁不在乎地喝了口汤,为自己辩解,“鸭蛋怎么了?鸭蛋多下饭!”
余承芮举手帮腔:“我也爱吃鸭蛋!”
童景熠敲他的脑袋:“你认识鸭蛋么你就抢答!”
余承芮冲他挤眼睛,面带得意,“我还吃过鹅蛋呢。”
童景熠说:“那我吃过恐龙蛋。”
梁山猛一拍桌子,大声道:“要上锅蒸,必须配蒜泥儿!”
梁蘅也跟着掺和:“我喜欢蘸酱油。”
童景熠被这帮人逗得直笑,他可太喜欢听梁桁一家人聊天了,跟接力说相声有得一拼。在他自己的家里,童晖没主见,景岚又太强势,从小到大,童家的饭桌上,从没这样轻松地开过玩笑。对于童景熠自己选的专业,景岚更是意见巨大,到如今童景熠已经上到大三了,她每每提起,神色中依旧难掩失望。
“哎?醒醒。”梁桁伸手在他面前晃,“发呆这么有吸引力?每回见你都在神游。”
童景熠看着他眨了眨眼,身旁的徐春阳笑道:“是不是犯困?外面雪太大了,你们兄弟两个今晚就不要回家了,住在这里。大毛那屋的床,是家里最大最新的,三个人躺得开。”
童景熠呛了口饮料,咳着道:“绝对不行,在您家里呆了大半天了,又吃又喝的,我特别过意不去,待会儿晚饭结束,我们俩就走了。”
徐春阳说:“那让梁桁送你们。”
童景熠推手拒绝:“不麻烦梁哥了,这种天开车出去不安全,你们一家人吃完饭聊聊天,我们俩打个车回去就行,附近也有公交站,很方便。”
“你这孩子,太客气就生分了。”梁山加入劝说队伍,“这种天不好叫车的,又冷,你这弟弟恐怕扛不住。”他看向梁桁:“厨房桌上装了份蜜枣年糕,走的时候记得拿。”
梁桁手拿筷子,在餐桌上巡视,嘴里应道:“知道啦,你们俩少操心。”
徐春阳责怪道:“人家小童肯定不好意思拿,你又忘性大!”
梁桁头如捣蒜:“好好好,吃了一顿饭,换俩亲儿子嘛,我没意见。”
徐春阳笑着搡他一拳,说:“到了记得发条消息,大晚上的,我们不放心。”
梁桁被这话给噎住了,打着嗝道:“您这是不打算让我回来啦!”
童景熠数次想开口,都没能成功,梁桁一家人话密,密得不透风,他找不着机会。
吃过饭,跟梁桁的父母又闲聊了十多分钟,童景熠跟余承芮要回去了。
梁桁已经先行下楼热好了车,拉开车门的瞬间,一阵夹杂着些许香烟味道的暖意蹿进童景熠的鼻腔。
“你挺细心。”他搓搓手,帮打瞌睡的余承芮系好安全带,钻进车里,“送到你们小区门口公交站就行,做一做样子,没必要跑那么远。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小心回不来。”
梁桁调高暖气,发动引擎,笑着说:“你吧,太难办了,踏踏实实受一回别人的好意能怎么着,太轴了。白长了一张挺机灵的脸蛋儿,浪费。”
童景熠嘟囔:“这不是享受了两顿美食么。”
梁桁点头:“那也是我邀请的……费劲了,你这心思,太扭曲,别说芝麻大点儿的事情,芝麻打个对折那么丁点儿的,都能在上头拿小刻刀划拉百十来个字。这叫啥,自虐。轻轻松松的,难道不好?你才二十,你得有点儿青春气息。看我家那个二愣子,每天傻了吧唧,多快乐。虽说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但……”
“话太多,我先走了。”
童景熠打开车门,踉跄半步,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迈上旁边的人行道,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这边梁桁被吓坏了,开车边跟边喊:“少爷,我这人是有个喜欢唠叨的毛病,甭管哪句话惹你不痛快了,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赶紧上车行吗?”
童景熠被冷风一吹,缩着脖子道:“不行,我就爱这么走。”
梁桁无奈极了:“幸亏我车开得慢,这要是天气好,你腿还要不要了……这么大个人,不爱惜自己,饭都吃哪儿了真是。”
童景熠停下脚步,一个转身,大步走到梁桁车前。
梁桁熄了火,笑出一口白牙:“这就对了,听话,来,上车。”他把车窗调低,勾勾手指,“怪冷的,赶紧。”
余承芮已经被吵醒了,坐起来揉着眼睛问:“怎么了?你们吵架吗?”
梁桁道:“闹猫呢,吃饱了撑的。”
窗外的童景熠攥起拳头,照着梁桁的车身猛捶一拳,默不作声地又跑了。
梁桁这人也是怪,他没在意自己的车,反倒是扭过脑袋对余承芮说道:“瞧见没?你哥脑子确实不正常,能用脚踹,他非得用手。脚上好歹有双鞋护着呢,手上有什么?他连双手套都没戴。”
余承芮忧心忡忡地问:“那怎么办?你刚才故意的!”
梁桁双手一拍方向盘:“我这是何苦呢,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们兄弟俩是我祖宗。”
余承芮充耳不闻,也要去开车门:“梁哥哥你回家吧,再开口,我哥会气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