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献世-2(2 / 2)
特别是牟云笙,那块在俞浩的刀叉下格外倔强的小羊排,在他的餐碟里显得十分柔软,切得很轻松。不像俞浩,餐盘里动不动就发出一些细细小小的摩擦声,有一次声音甚至大到整个餐厅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他们这一桌来。
意面吃起来也很麻烦,俞浩可谓是全心全意吃着这顿晚饭,说话的都是他们。
但牟云笙的话很少,基本上是王艺景主动找话题,他则是接话的那一个。
从他们的对话中,俞浩得知原来他们两个是从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闫稑的校友。
王艺景比牟云笙小了三届,医科大毕业,父母都是卫生系统里的,如果不是托关系,本科毕业也没法直接留在附属医院里上班。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自己的事,总是对牟云笙问这问那。
重点班和普通班这种分类,似乎是自古以来的。当年牟云笙就在重点班里,从王艺景的语气来判断,他在学校也是神一样的人物。
他从法律系本科毕业后,去美国就读法学院,而后进入了一家总部在纽约的顶级律师事务所,两年前在新加坡接受相关的培训并通过考试,被事务所在当地的办事处聘请后,经移民局批准,成为了新加坡的执业律师。
听到这里,俞浩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牟云笙,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移民?
“怎么?”牟云笙拿起酒杯,手指沿着高脚杯拢成一个优雅的姿势。
俞浩愣了一下,疑惑问道:“那你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他的手顿了一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看来真的和传闻所说的一样,那些出国留学的人,多半后来都成了“外国人”。俞浩想到他去派出所把那个孩子领出来,又问:“新加坡的法律和中国的一样吗?那里的律师执照在这里也有用?”
他关注的点让牟云笙有些意外,总之,比王艺景的话题有趣。不知道怎么的,在牟云笙的印象当中,像俞浩这种阶层的人,会关注的应该不是这种问题,而牟云笙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好奇。
牟云笙不禁微笑道:“不一样。新加坡是英美法系,内地法律属于大陆法系,两者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俞浩更奇怪了,如果是这样,那天他是怎么把于灏领出来的?还没来得及问,王艺景就突然兴趣浓烈地追问:“有什么区别?”
牟云笙料想她压根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打算敷衍地回答,可余光里瞄见俞浩诚恳地看着他,似乎真心想知道,便道:“渊源、结构、法官权限、诉讼程序、分类上都有区别,两大法系的法律术语中也有很多不能互相对应的概念。”
听到这里,俞浩原本还有的一点儿热情消尽了,果然太专业的东西他是没办法明白的,索性继续吃他的意大利面。
王艺景却热情不减,问:“渊源?什么渊源?”
说了你能明白?牟云笙腹诽,冷淡地回答:“大陆法系是以制定法的方式存在的,法律渊源包括立法机关制定的各种规范性法律文件、行政机关颁布的各种行政法规以及本国参加的国际条约,不包括司法判例。但是英美法系的法律渊源既包括制定法也包括判例,而且判例所构成的判例法在整个法律系统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哦!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如同好奇宝宝。
牟云笙慢条斯理地吃完口中的意大利面,放下叉子和勺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王艺景,问道:“你听明白了?那你说说什么是司法判例?”
王艺景顿时语塞,脸一下子变得绯红,面对牟云笙欣然等待回答的微笑,她尴尬地卷了一叉子的意大利面,撒娇道:“讨厌啦!就随便问问嘛,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又不是学法律的。”
俞浩低着头,嘴巴紧紧抿起来才没让自己发笑。原来她是不懂装懂,牟云笙这个人还真是坏心眼,居然这么戏弄小女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因此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听不懂的其实不止是他一个人……那么其实很多事情大家都是一样的吧?上两个夜班能赚三百元也好,卖三两老友粉赚六元五角也好,有些事情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所有人都一样。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司法判例?”牟云笙吃饱了没事干,问坐在左侧的俞浩。
俞浩正高度集中精神卷一卷意大利面,闻言不小心手一抖,面上的酱汁立即飞溅到对面的王艺景身上。
王艺景当即惊叫,整个人从椅子上嗖地站起来。
霎时间,整间餐厅的人都望了过来。
她当下脸红到了耳朵根,瞪着俞浩。
俞浩连忙跟着起身,低头哈腰直道歉。
连服务生也过来关心询问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大事。”牟云笙像没事人似的坐着,对服务生点头道,“不麻烦你了。”
服务生欠了欠身,说着“祝您用餐愉快”,退开了。
“对不起……”俞浩的脸也红了。
牟云笙支着颐,看见这个男人道歉的时候脸都皱在了一起,好像急得只差没说赔偿她的衣服和精神损失费了。
不知过去这三十多年来,这个世界对他做了什么,才让本来就身份卑微的他还将自己塞进更卑微的躯壳里。但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在别人践踏时,有一个不那么容易受伤的外壳。牟云笙抬头看向王艺景,“能够优雅地吃一顿意大利餐的工薪阶层”——这个身份,似乎给了她了不起的姿态,让她看待俞浩时,脸上毫不避讳地表露出看待垃圾一般的厌弃。
牟云笙冷不丁地提醒:“不去清理一下?”
王艺景看了看他,一口气咽下去,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态度从容大方很多。她把餐巾放到一边,提上包,往洗手间走了。
俞浩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他看向拿着酒杯喝酒的牟云笙,只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也生气了,只好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成啦!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还‘我不是故意的’。你就算是故意的又怎么样?有证据说明你是故意的吗?”碍眼的人消失了,牟云笙顿感轻松,他起身对服务生招手,“结账。”
俞浩没反应过来,讷讷地问:“结账了?”
“你还想吃?”牟云笙把卡交给服务生,补了一句,“就算有证据说明你是故意的,也照样能做出无罪推定——这个不管在哪个法系中,都行得通。”
俞浩不禁握住桌上的餐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他仍然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要表达的某种意义,却能够领会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不一会儿,服务生回来请牟云笙在账单上签字。
他签字的动作尤为潇洒,甚至没有多看账单一眼。
“走吧。”他把俞浩手里的餐巾拿掉,放在桌上,径自往外走。
俞浩愣了愣,忙不迭地跟上去。
离开餐厅时,俞浩忍不住往里面回望,问道:“不等她吗?”
“女人补妆打理总要很久,等到什么时候?”他走进电梯里,看向还杵在外头的俞浩,“还不进来?”
俞浩一怔,急忙走进电梯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