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东行和尚西行道（1 / 2）

三人同在一房，是窦神医安排。他生怕照看不到，要求将三人集中一处。三人从屋内往外分别是任马、李不择和日月天，中间简单用屏风相隔。窦神医给日月天挖腰上铁扣时，李不择便在隔着屏风的另一侧，看着那屏风下漫出的血水。

日月天身上三只鬼爪，每个都在腰上缠了小半圈，处理起来费时费力。窦神医一天一宿不吃不睡，也才摘下一条。他那些徒儿和黄家来帮忙的仆从，都已轮着睡过。窦神医却一点不见疲态。

若是其他名医，此时也该完活了。可是窦神医力求完美。他会用一种稀有的虫吐胶将断开的活肉一片片粘合，修养得当，则身体机制完好如初。同时，其他尚未动刀的伤口处，也以虫吐胶封口保活，防止历时过长坏死或化脓。

这虫吐胶来自西南雨林，是一种长相极其可怖的红斑筛尾凤蝶的幼虫的唾液。其幼虫有剧毒，人稍有碰触则皮肉发红溃烂。但其作茧时所吐粘液无害。这虫吐胶便是在其作茧期间采摘的仍是胶态的分泌物。西南有一整个村便是以此为营生，守着斑蝶作茧，每次采摘总有不熟悉火候的新手中毒身亡。是个搭上命的买卖。

那斑蝶有迁徙的习惯，可没有定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边飞来创造新一个世代。据那村里采摘人讲，红斑筛尾凤蝶来时，中原必有灾变。最近的几次斑蝶大潮，由近及远，一次是彭王举兵，一次是十几年前灾荒，还有就是小一百年前令中原武林彻底凋敝的百里龙邪之乱。

这虫吐胶一奎难求，也怪不得窦神医一扣千金。

李不择和任马为了好说话，没把屏风张开，两人间保持着通透。前一日李不择假装念叨小美人，确定小美人不至于变成大疤腰之后，就真的睡过去了，一直睡到这会儿。醒了之后，正色命任马交代前几日的情况。

任马探过身子，给李不择来了篇“说来话长……”

涉及乌木寨机密，任马声音压得极低，小心不叫窦神医那边听到。可是这些话，却游缝钻丝地叫日月天听了不少。日月天挨了麻药浑身动弹不得，眼鼻口都如同棉花浑浑噩噩，只有耳朵留着一分清醒。他本就修为较高对声音敏感，此时五感剩了一感，听力更是格外灵敏起来。

“……我追查内鬼查到虚名馆这一步，被赵树清发觉。谁知道他就是那白眼狼，我被他一番鬼话引到那密林里，遭鬼三兄埋伏，差点废了一条腿……”

日月天记得小个子跟他讲乌木寨的时候提过赵树清，他是乌木寨几大高手之一，功夫仅次于任马。事关武艺，日月天便记得比较清楚。

赵树清和他哥赵树海负责管理一处叫虚名馆的所在。虚名馆负责为乌木寨搜集情报，并筛选传递。那个赵树清也算是李不择左膀右臂式的人物。听任马的意思，赵树清竟联合鬼三兄对李不择不利吗。

“……他们把我囚在山洞里……后来我听到兵器响，鬼三兄忽然就离开了。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寨主你来了，唉……鬼三兄被你引开后，春庚依你计把我救了出去……他说你有帮手不必担心。不必担心个六！要不是你李家祖坟冒青烟碰上那些彭王旧部和那小高手，我今天就得给你收尸去……啊，那林子里野兽多，也不一定收得着……寨主你侧头晃晃，能不能晃出点水？没有？我怎么就觉得你脑子里肯定有水呢？”

“原本的确是有帮手的，”是李不择的声音，他话说得不失优雅慢条斯理抑扬顿挫言之凿凿，丝毫不以为自己有错，“我来前特意煽动一帮自称小恶人谷的恶党往林子里赶，给我当肉盾，我好趁机跑。谁知道碰上的却是姓张的他们，就那么十几号人……主要是你这事出得太突然，我临时规划，变数实在太多……”

往林子里赶的恶党……日月天想起，他和张大哥等处理那帮黑吃黑的土匪，不就是在往林子去的路上吗。难道那浩浩荡荡的一大波黑吃黑的就是所谓的小恶人谷？这么说李不择的计策是被他们打乱的？日月天心里默想，这事儿就别让他知道了吧。

“还怪我了？你想没想过你为了一个手下只身犯险的事传出去，乌木寨会怎样？”任马听起来极为气愤。

日月天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一个人肯舍命去救另一个人，不是说明他心里将另一人看得比命还重？不是好事吗？更何况任马是被救的那个。

只听任马接着说道：“以后别人就知道怎么拿捏你软肋，天天找机会咬两口威胁你，让你无从提防。你说到时乌木寨怎么办？学什么不好学人重情重义……”

“放心，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李不择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稍加引导即可。”李不择似乎并不忌讳江湖上对他的评价，话语中反而带着一丝骄傲。就好像有人说“我十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一样。

这话听在日月天耳里，激起了一些不愉快。

日月天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李不择可以当小人，而他被要求做个好人。

师父谁也不许他伤害，什么也不许他伤害，连野兔子身上多扎了一刀被发现也是一顿毒打。还有什么乐趣呢。他下不了山，藏在林子里也总会被找到。有一天他看着练功磨出的血泡，心想，他也只有他自己了。流自己的血，折腾自己的筋骨皮，总不会被师父揍了吧。

十余年他过得这样不舒服，可世上竟还存在李不择这种偏不想叫人觉得他好的人。

三天后，那三个狗头鬼爪终于全部卸了下去，窦神医一番医嘱，就一闭眼睡过去了。

李不择安排黄老板暗中打点了几个说书的，果如他预料，江湖上很快将此事传得非常邪乎，版本众多。大体上是说那鬼三兄曾受雇于李不择，李不择派任马杀人灭口被鬼三兄发现，于是有了一场纠纷。大家都在猜李不择买凶杀的是谁，有滋有味扒数着历年无头案，茶余饭后高谈阔论。

一场雨，夜落满院。淅淅沥沥，青瓦琉璃。

被屏风隔成三段的屋子像囚室，李不择两侧屏风山水相对延伸，切出一块不大的四方。目光越过床尾正对横纵交错的窗棱和惨白的窗纸。空气压抑得仿佛提前入了棺椁。

屏风后，左边日月天右边任马。唯有两人的呼吸声让他有些许安心。

李不择被雨声扰得无法入睡。他想起还有很多事要办，应当尽快起行。可任马的腿，他的肩……

“……娘，别走……我错了……”

这时左边传来一阵呻吟。李不择轻轻推开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