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10汤鸿远失眠到半夜，一直想着温旻的事，虽然同居时说好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但当矛盾发生时，他还是难以平静。这一晚，汤鸿远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眼前全是温旻穿着女装和别人打情骂俏的情景，是男人总有那么一点独占欲，希望心里面爱的那个人，笑也为他，哭也为他。昨晚一怒之下摔坏手机屏幕，第二天上班前，汤鸿远绕道去苹果店又重新买了一部。在等待店员拿货的间隙，他看见橱窗里有上新的电子手表，想起温旻之前经常念叨，就一并买下了。买件礼物，等周末温旻回来，还是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先礼后兵，总有余地。汤鸿远怀着这样的打算，周五下班后，又驱车前往市中心的高端精品超市采购，买满一车温旻爱吃的海鲜蔬果，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可等他费劲地提着两大包东西走到家门口，却发现钥匙落在公司办公室，只好苦着一张脸折返回车里，开车回公司拿钥匙。其实温旻早就提议将门锁换成指纹锁，但汤鸿远却没答应，因为他始终觉得电子科技存在漏洞，没有轮轴机械让人放心。汤鸿远路上遇到车祸引起的交通堵塞，回到公司时天幕已经完全黑透，他刷卡走进公司大门，却发现空荡荡的办公区域中，江朔的格子间还亮着一盏小台灯。起初他以为是江朔下班时忘记关灯，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江朔的电脑开着，人却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汤鸿远站在格子间外，看见江朔电脑上的设计图，发现他正在重新尝试森林熊系列的配色和细节设计。出于职业习惯，汤鸿远弯腰握住鼠标轻轻滚动，详细地将设计图看了之后发觉江朔的设计理念与温旻有些相似。他不禁想，如果温旻还在公司，他们两人合作起来或许会很愉快。在汤鸿远出神之际，睡着的江朔缓缓醒来，他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发现竟是汤鸿远站在身边，整个人猛然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汤……汤总？！”汤鸿远见江朔被自己吓着，伸手扶了他一把，问：“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江朔轻揉着眼睛回答：“珊姐考验我，要我重新设计一版森林熊，反正我回家也是闲着，就想在公司加个班把它完成。”汤鸿远笑着夸赞道：“我看了你的设计，很不错。”眼前人如春风一般温柔的笑容让江朔心头一震，白皙的面颊忽地烧了起来，染上红霞一片。江朔为掩饰心绪，慌忙站起身，可刚睡醒的他有些头晕，双眼一花就向前倒去，却是正好撞在汤鸿远的怀里。汤鸿远见状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抱紧江朔，忙问道：“你怎么了？”猝不及防与汤鸿远身体接触，让江朔一颗心如小鹿乱撞，他认为这是命运给他的恩赐，便紧紧地将机会抓在手中。江朔就势靠在汤鸿远怀里，用手扶住头，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软绵绵地说道：“我偏头痛犯了，刚才吃了头痛药睡了一小会儿，但好像没什么效果。”设计专业毕业的学生患偏头痛是常有的事，温旻以前也有这样的毛病，但辞职以后就没有再犯过。汤鸿远见江朔头眉头紧皱，被偏头痛折磨得厉害，就先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回到办公室拿上钥匙后，走回他身边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江朔心头暗自欢喜，面上却婉拒道：“汤总，这太麻烦您了，我没事，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走吧，不麻烦。”汤鸿远担心自己走后江朔会在公司睡上一整晚，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在中央空调下这么一直吹着，头痛病更会加重。他说完，强硬地把江朔从格子间里拉出来，而江朔自然也没有再拒绝，就这样斜靠在汤鸿远身上，被他半扶着走出公司。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汤鸿远找到车后解开车锁，先将江朔扶上车，然后才坐上驾驶位。江朔靠在椅背上佯装病弱，眉头深锁楚楚可怜的神情看上去娇弱且柔媚，但汤鸿远却对他这副模样熟视无睹，神色平常地问他家庭住址，随后设定导航，开车驶离停车场。“汤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公司了？”越野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江朔坐在汤鸿远身边内心溢满喜悦，天赐良机最是难得，他便找了话题与汤鸿远说话。“家里钥匙掉在办公室了，回来拿钥匙。”汤鸿远认真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低沉饱满的声音一来一回地撞着江朔的心弦，让他神魂震荡，心与身体都在发烫。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用寻常语气问道：“家里没人吗？上回在您小区里遇见的那个人是？”江朔暗恋汤鸿远许久，默默地关注着他，熟知他的一切，也早就知道温旻的存在，这时明知故问，是很好奇汤鸿远会怎样向外人解释他和温旻的同居关系。“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来我家里借宿的，晚上和朋友出去玩了，没在家。”汤鸿远神色从容地回答，想必那天晚上过后，就已经给温旻编造好了身份。江朔在心里笑了，笑车里的两个人，都在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想要获得一个人的好感，说话时讲分寸，更要懂得控制距离。江朔深谙此道，以退为进，不再刻意地与汤鸿远说话，转头靠在车窗上，沉默地遥望着江岸对面的瑰丽风景。安静的车厢里，汤鸿远伸手打开车载CD，想用音乐调节气氛，而当一段优缓的粤剧缓缓淌出时，他却按下转换键，将CD换成温旻放在里面的一张流行专辑。江朔却突然开口说：“粤剧很好听啊。”汤鸿远有些惊讶，又将CD换回去，转头短暂地看了江朔一眼问：“你也听粤剧？”江朔浅笑着说：“念大学的时候室友爱听这个，我经常跟着一起听，渐渐也喜欢上了。”“难得。”汤鸿远感慨道：“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喜欢这些古旧的东西。”“那您觉得我们会喜欢什么？”江朔却问。温旻的身影突然在眼前一闪而过，汤鸿远望着前方的夜色沉吟片刻，思考着回答：“流行音乐，手机游戏，还有……现在最火的那种网络直播。”江朔摇头，长叹一声说：“流行音乐太浮躁，手机游戏消磨意志，网络直播我更不喜欢……那些用夸张手段来吸引眼球的主播，跟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江朔顺着汤鸿远带起的话题抒发己见，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汤鸿远默默地听着，微变的神色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做网红会让人虚荣心膨胀，人还是单纯一点好。”江朔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在最后把问题抛到汤鸿远手里：“汤总，您说是吗？”汤鸿远干涩地笑了笑说：“确实是这样。”之后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名伶细腻圆润的嗓音伴着古雅的曲调在车内缓缓流淌，江朔静静地听了一阵，问：“牡丹亭？”见汤鸿远点头，他又如梦呓一般，轻声地念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古人比我们浪漫。”汤鸿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方向盘，跟随着唱段里的曲调节律轻打着节拍，听见江朔用清澈柔软的声音低念着牡丹亭里的唱词，不由地感叹。 “也比我们勇敢。” 江朔微扬起头，透过车窗遥望着天穹上的皎皎明月，失神般地轻声附和道。此时的他多么希望汤鸿远会心有所感，会转过头低声问自己，是否有爱人，是否愿意为他而勇敢。若是那样，自己便会指着那轮遥远的明月，笑着对汤鸿远说：“我所爱之人如皎月，映在我深埋的梦里，我愿为他披荆斩棘，为他去死。”可惜，汤鸿远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将头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上自己一眼。这段幸运旅程如此短暂，很快就要抵达终点，好可惜，那人什么也不问，他亦心有戚戚，什么也不敢说。“身似蝶影翩翩飞过绿阴水殿飞到庭苑深处去会素心玉人面。”江朔听着柳梦梅的唱词，心中忽感一阵悲伤，他打开一丝车窗，让干燥的风吹进来，吹干自己红润的眼眶。暗恋是一件折磨人的辛苦事，即使他已来到梦中人的身前，却不能如柳梦梅那般直抒衷情，还要拼命地将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用泥土深深地埋藏起来。

一腔深情想让心里的人知道，却又害怕让他知道，唯恐对他走漏风声，却又担心他永远也感受不到这吹向他的风，是那样地灼热滚烫。

【粤剧选段出自《牡丹亭之游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