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1 / 2)
忽然, 魏婴脖子一侧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周身一麻。他方才心神恍惚,失了警惕, 这感觉传来后, 好一阵才知不妙,可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歪到了石床上。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 可很快的, 连手臂也摔到了床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温情红着眼眶, 缓缓收回右手, 道:“……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速度是决计刺不中魏婴的, 可方才的魏婴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这一针扎得狠, 扎得魏婴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 喉结上下滚动一轮, 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 一齐站到他身前, 对着他, 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
见此情此景, 魏婴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道:“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温情道:“刚刚你醒来的时候, 我们正好在商量。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魏婴道:“商量什么?别废话,把针拔了,放开我!”
温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仍是低着头,道:“姐姐和我,商量好了。去金麟台,请罪。”
“请罪?”魏婴愕然道:“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嗯,差不多。你和少昂躺的这几天里,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婴道:“喊什么话?不要打一掌说一句,一次说个清楚!说完!”
温情道:“兰陵金氏要你俩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魏婴道:“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们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少昂身体内经脉长得紊乱错综,身体像是被毁坏了彻底,说是千疮百孔亦不为过,不可再有事了,你就在躺几天,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俩的。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再放你出来,你好好照看少昂,他不可再有事了不然…………
魏婴打断怒道:“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两个少给我添乱。请个狗屁的罪,我和少昂让你们这么做了吗?快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魏婴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他吼也吼不了,动也动不得,哑着嗓子,道:“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千疮百孔根本不是我与少昂下的……”
温情道:“可是他们已经认定了是你俩。”
魏婴努力想着应对的法子,忽然心头一亮,道:“那就找出真正的下咒者!金子勋肯定找过咒术师,这种恶诅的处理方法一般是给它打回去,反弹到施术者身上。就算没法全部反弹,也能反弹一部分。只要找谁身上有同样的恶咒痕迹就行了!”
温情道:“没用的。”
魏婴道:“怎么没用?”
温情道:“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呢?难道要在每座城都设个关卡,让所有的人都脱衣检查吗?”
魏婴胡乱道:“为什么不行??”
温情道:“谁肯帮你们设这些关卡?而且你和少昂要找到什么时候?十年八年或许能找到,但他们愿意等吗?更何况少昂现在……
魏婴立刻道:“可是我和少昂身上没有恶诅痕的反弹痕迹!”
温情道:“今日截杀的时候,他们问过你俩了吗?”
魏婴道:“没有。”
温情道:“是了。没问你俩,直接下杀手了。懂了吗?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你们来找出真相。你们身上有没有恶诅痕,根本不重要。你是夷陵老祖,少昂是魔君尊主。你们俩是鬼道之王,你们精通邪魔歪道,就算没有反弹痕迹也不奇怪啊!!
而且你们可以不用自己动手啊!!你们可以派温狗,喽啰,走狗动手啊。反正就是你俩,你俩没法抵赖的。”
魏婴骂道:他妈的。
温情静静听他骂完,道:“所以,你看。没有用的。而且事到如今,千疮百孔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三百多人,还有……金子轩,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婴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想道:“……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为什么凶手不去,却要一把刀去?”
温情道:“这样岂不更好。”
魏无羡道:“好什么好?!”
温情淡声道:“魏婴,我们都清楚。温宁是一把刀,一把让他们害怕的刀,但也是一把他们用来攻击你和少昂借口的刀。我们去了,你俩没了这把刀,他们,也就没有借口了。这事儿,也许就完了。”
魏婴怔怔的看着她。道:“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道:“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不是的。根本不是温宁应得。而是他应得的,是他控制温宁杀人的。
温情道:“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这些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魏婴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少昂的脸,又忽然伸手,在魏婴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婴眉头一皱。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你照顾好少昂,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那,就再见了。”
魏婴道:“不要……”
温情打断道:“这话我没对你和少昂说过几次,不过到今天了,有些话总得要说的。今后真的就没机会了。”只是少昂听不到了。
魏婴喃喃道:“……你给我闭嘴……放开我……”
温情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魏婴就这么看着少昂苍白的脸足足躺了三天。
温情的计算确实没错,整整三天,不多一刻,不少一刻,三天一过,他便能动弹了。
先是手指,再是四肢,脖子……等到全身几乎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之后坐起看着躺着的人,抬手摸着少昂脸颊心道他这一辈子,已然如此了,不能再连累少昂了,轻轻地附在少昂的耳边:少昂,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恍然间觉得一股十分亲近的气息在身边,有人轻轻地附在我耳边说这什么?我努力的想听清楚些。
魏婴说完起身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冲出了伏魔洞。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眼,沉默地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坐着。魏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没有回去了。
金麟台?
三天已过,此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愣愣地站着,忽觉天地之大,他竟无一处可去。
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念头,三天之中,被他反复否决过,但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是庆幸的。
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因为他们已经主动代替他俩做了抉择,解决了这个麻烦。
魏婴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
此时
我虚弱的睁开双眼,挣扎这坐起轻声道:魏婴……魏婴,每一次的呼吸都在拉扯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肺,但面上却似毫无所觉一般。虽然灵力尽失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无法感应到稍远的事物,无法以灵力来达成任何事情。整个世界对我而言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一般,但结果总算是好的,起码我醒过来了。
魏婴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尸体骨灰拿回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魏婴若是想无声无息地潜入一个地方,并不难。金麟台上很是安静,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重重把守。四下搜索半天,并未见到可疑之处,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金麟台的殿中游荡着,见人就躲,无人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该怎么找,但是,当一阵婴孩的哭声传来时,他的脚步一僵,内心有个声音催使着身躯朝声源之处走去。
哭声是从一间漆黑无光的大殿中传来的。魏婴无声无息潜到门前,从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木窗缝隙间向里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
江厌离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愣愣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那婴孩就抱在她怀里,还在发出细细的哭声。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金夫人叹了口气。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得高高的。可刚才她说的这几句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极为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轻轻地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面容。
魏婴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容貌保养得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的。而此时此刻,魏婴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霜华的普通中年女人。没有妆容,脸色灰败,嘴唇上起着一层死皮。
她走过来欲推门而出,魏婴立刻闪身,足底轻点,刚刚游上走廊的斗拱,金夫人便迈了出来,反手关上门,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似乎想做出如往常般威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