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路可走(2 / 2)
“只要他们不问到我,我也没必要说。不过你别当他们吃干饭的,肯定会找来。”
凌衍之笑了笑。“……谢谢。”
“谢谢就够了?”
来了。“你想要什么?”
金鳞子抬眼望着他,神色暗沉,“你过来。”
哈,ALPHA想要的都是一个样。凌衍之走到他身边,像是无意为之那样自然而然,手指亲呢地扫过他脖颈裸露的皮肤,游离地抚过背脊,最终撑在肩膀上。但金鳞子却像毫无察觉似的,只是飞快地敲打虚拟键盘,数据曲线像云团一般出现在他们周遭。
“你看这个。”
那如同蛛网一般的组织架构,构成立体的网格,细密联结在一起,像是某种社会关系网。无数的光点用代号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自然派’吗?”
凌衍之只在新闻上听过这个名词。有一些政治和社会活动家们会自称‘自然派’,近期的一些集会也往往以‘自然派’的名义发起。金鳞子将架构模型拨转,让自然派那一部分的资料呈现在凌衍之面前:自然派认为是由于ABO定级造成社会动荡,人伦错位,阶层固化,违背自然发展规律,因此将加速整个人类社群的混乱和灭亡。自然派主张遵循自然规律,也就是遵循物种雌雄交配的核心,认为那才是生命本质阴阳调和的意义。男人和男人繁殖是违反自然规律、违反人伦、也违反信仰的;即便有成功繁衍下来的人类也是‘缺陷人类’。因此,他们支持以女性隔离和自我进化来解决繁殖问题。
“怎么自我进化?”凌衍之瞪大了眼,忍不住脱口而出,“至少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疫苗也没有抗体血清!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女人了,难道那一座座卵形纪念碑还不能够让人清醒吗?”
他的话声无人应答,长长的资料继续冷漠无声地往下滚动着。
自然派提出三个假想化模型。“复数个体实验”“无病毒群落”和“最大化分配”,旨在取得当年冷冻的大规模女性细胞的克隆与繁育。对她们进行对梅尔斯氏症病毒的抗体实验,在控制区域内从小与病毒共生,从幼年期一旦生殖系统发育完全,就立刻令其不断受孕,利用母体的保护机制,观察培育“进化抗体”,预计要通过至少三代的进化,达到免疫梅尔斯氏症的目的;另一方面,建立“无病毒隔离带”,让另一部分女性生活在完全无菌的环境下,将育龄男性按需编号,这样每人都可以匹配相应的女性,进行交配,每个人都有权留下自己的子嗣。如果生下男性,便可以交由生父带去外界抚养;如果生下女性,便交由国家继续在无菌区抚养,将来进入编号库,继续为全人类的繁衍贡献义务。
凌衍之无比震惊。“这种提案可以存在吗?提出这个的人为什么不原地爆炸?”他恼怒地问金鳞子,“这难道不才是最滑天下之大稽的违背人伦吗?他们的意思是不仅要开放群体克隆和人体试验,还要将女性彻底作为工具,像肉猪一样饲养在所谓的‘无菌区’里,就为了给活着的这群人们——人手一个包分配?”
金鳞子淡然地说:“克隆的对象全部是由于梅尔斯氏症死去的女性,而死人是没有人权的。”
“我们当初同意保留下女性的细胞,不是为了作为人形批量复制的工具人啊……”他咬着牙,想象她们会得到怎样的对待。“她们会学说话吗?会穿上衣服吗?会接受教育吗?会拥有人格吗?会有自我的判断能力吗?她们会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社会功能……?”
金鳞子交叠着双手,有些欣赏地瞧着他的模样,好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了。“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ABO定级制度还算温和了?”他拨动那张图表,“最近,因为ABO系统出现的针对化问题越来越多,自然派的呼声也趁机水涨船高。在整个决策层内,他们已经潜移默化地占据了重点位置,只要再一次换届选举,他们就会占据上风,那么整个ABO系统很可能将要半途而废不说,自然派的政策也会得到试点推行的机会。毕竟……他们的这一政策,不会影响到现在活着的每一个既定个体的利益,必然是会得到底层人士的支持。”
不用他说,凌衍之也明白,他是从事过这一行的人,他看得到问题的核心:二十年太久了。人等得太久、太压抑和太绝望的时候是会变的。他们就像是饿狠了的怪物,只要你告诉他们这是为了种群的未来,他们也许可以毫无顾忌地吃下自己的同伴。坚持原则和善良的人都饿死了,而吃人的基因却活了下来。在他们眼里,她们只是已经死去的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算是人,能为人类的繁衍做贡献也算是死得其所。二十多年了,他们等不起,也不愿意再通过伤害自己来继续等下去了。
金鳞子继续说下去:“但自然派原本只是一种激进理念,并不是一个党派,或者一个组织。他们突然在这短短一两个月里呈现系统化的趋势,我怀疑他们背后有相关的极端组织在有预谋地渗透和提供支持,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海外一个所谓上帝教的核心‘伊甸’——”
他手腕一翻,将投影中的一个信息光点叫到眼前,二指一扩,从中展开无数的信息链条。“他们的联络员,或者说‘传教士’渗入我们的系统当中,潜移默化地推动着一切,并且在寻找、策反和吸纳更多的成员。在组织里,他们被称为‘摩西’……”
金鳞子取下墨镜,伸出两根手指,像拨动虚拟屏幕那样,将凌衍之拨进他怀里,虚环过OMEGA纤瘦的腰身。凌衍之接触过许许多多觊觎他的人,他分得清楚性或者别的目的;可这个人的动作里却不带**和占有欲。他们接触了不少的次数,暧昧的过程并非没有;但比起他像是捏着喉咙演戏勉强完成任务,有时候金鳞子好像比他更像在完成任务。
就比如现在,金鳞子揽着他,跟二指间捏着一道数据的虚拟投屏也没什么区别,反倒好像还有一丝紧张,就好像不知道要把他这道数据往哪个程式上放那样犹豫;凌衍之眯细了眼,他突然明白这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男人绕这么一个大圈说话的意思。
“我们这次竞选OMEGA协会主席,是不是也有自然派在里面?”
金鳞子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单手一挥,那些数据的星点全都不见了。“没错,不过就像我说的,自然派如果真是伊甸的棋子,那它当然也会选好用又不容易被怀疑的棋子。”
“所以,你希望我去接触摩西……假装成倾向‘自然派’,做你们的间谍?”
金鳞子像是答非所问:“你真心想当O协的主席吗?”
“如果我不想,我就不站在这里了。”
“那不就对了?只有这样你才能当上主席。否则党内是不会支持你的,你没有靠山,我不能直接出面,你的对手哪一个都比你强大——你是什么?你充其量只是个网红,靠从楼上摔下来哭哭啼啼博眼球的小丑。凌衍之,如果你是个蠢人我不会选上你的,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选举,是纯凭票来决定的吧?”
凌衍之好整以暇地歪了歪脑袋。“那你呢?你不怕我倒戈吗?真的倒向自然派那一边,然后来玩个无间道,再把你坑进去?”
金鳞子笑起来。他笑得厉害又真心实意的时候,嘴角向两侧咧开,露出一排森然雪白的牙齿。“所以你要和我结婚。我是你的完全行为责任人。”他毫不介怀地说,“但我也调查过你。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足够聪明,又足够感性,更足够残忍。我比你那个蠢货丈夫了解你得多。你会吗?”
瘦削的男人抬了抬纤细的手腕,露出一个量化过的漂亮的微笑。“我是个OMEGA,谁说得准呢?如果这世上有女人给我们生孩子,也许正是求不来的好事啊。”
金鳞子眯细了他那双异样的瞳仁,抿住一双薄唇,像看穿了他:“随便你。”
凌衍之撑着反胃的恶心,匆匆逃离金鳞子的实验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瘸一拐地走下旋转楼梯。路过的每一个人、投来的每一束目光,都似乎饱含敌意。——女人。他当然也很想姐姐她们活过来,但不是以这种形式。可她们如果真的突然活过来了呢?这种假设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去想张晨晖,想樊澍,想着当他们有了能为自己支配和生产的女人之后,还会不会回过头来多看他一眼?他们的目光里是不是饱含嫌恶?他现在可以用作武器的魅力,到那时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变成可笑的惺惺作态?如果雌雄交配才是自然之理,女人繁衍才是天经地义,那OMEGA们该怎么办?
我们这群——长着子宫、不男不女、被男人强暴过又弃如敝履的东西——
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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