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还巢(一)(1 / 2)
“嗳?今天有鱼羹啊?”
“咳!别提啦!你知道这鱼怎么来的吗?城西淹了一大片,沟里的鱼都游出来了……来来来,多给你一点儿,吃饱了就不想家啦!”
“谢谢老丈!”
“唷,瞧这小嘴甜的!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这儿啊就数你年纪小,我不照应你照应谁?”
穆居易低头喝了一口汤,忽觉领子里一凉,又一绺儿雨水漏了下来,急忙捧着碗跳开。[1]
这是武德七年八月的豳州,霪雨霏霏,冲毁道路,自带的粮食吃一天少一天,柴火又不够,米饭都是夹生的。城池颓败,士卒疲敝,器械甲仗又不堪用。突厥的大军顷刻便到城下,所有人脸上都笼罩着惊恐与担忧的阴云,比这黑沉沉的天色还要难看几分。
晚来就寝,穆居易怎么也睡不着,铺草又潮又冷,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而旁边的伙伴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不住地祈祷,毗沙门天王襄助我军,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金柝已打了三声,穆居易实在不堪忍受了,翻身坐起,伸手推他:“你还有完没完了?连觉都不让人睡,还怎么打仗啊?”
“唉!你就睡好了又怎样?要啥没啥,这仗还怎么打?我看这雨啊,一定是因为女娲补天的时候没炼够五彩石,我们这里还缺着一块呢!反正,光凭人,是过不了这一劫了,你还不如跟我一块儿求求神……”
穆居易气苦,披上衣服,推开门冲进了雨幕。
冷雨一下子就把衣服淋得透湿,再被风一吹,穆居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深为自己一时冲动后悔,转身就要往回走了。
脚步忽然一顿。
淅淅沥沥的夜雨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阵笛声。
——是他家乡的曲调,自从他来到关中,就已经远去的曲调。
穆居易大喜,循着笛声摸黑找过去,听那笛声应该不远了,出声问道:“这一郎君,莫非你也是太原人吗?”
笛声骤然收住了。
“我不是太原人。”那人开口,果然不是他的乡音,“不过我妻子是汾阳人,这曲子是她教我的,也许与你们太原的曲调有些相似吧。”[2]
“噢,这样啊……”穆居易十分失望,但礼貌还是要讲的,“令正好啊?”
他听到那人苦笑了一声。
“郎君,这么大雨,你身上都湿透了吧?进来吧,别着凉了。”
秋雨连绵,最紧缺的不是别的,正是柴——连做饭都嫌不够,哪还能点灯烤火?二人就这么摸黑进得房来,穆居易把衣服脱下来拧了拧,虽然仍是潮的,到底比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好些。
两人互通了姓名籍贯,原来他名叫程光普,世居丰州。[3]
“丰州?哪个丰州?”
“便是朝廷割让给突厥的丰州——还有哪个丰州?”
“你原来是丰州人?——可是,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他听到程光普粗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程光普略顿了顿,“天下大乱,我们那位张太守早就投了突厥,当了个什么割利特勒。后来今上入了关中,太守举郡来投。可是没过多久,太守竟然带着人跑了,一郡百姓就这么扔给了胡虏。”
“有人说,是朝廷跟薛举打仗,为了换取突厥支持,把我们卖了;还有人说,是因为太守投过突厥,遭人猜忌,所以入朝表忠心去了——总之,我们丰州人不重要,朝廷可以拿来献媚胡虏,太守可以拿来换得官位一步一步往上升。至于我们的家乡惨遭践踏,一郡百姓为奴为婢,谁会在乎呢?”[4]
穆居易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语气也有些不善了:“你都这么想了,还回来干什么?”
程光普不以为意,反而笑了几声,听得出那笑声中的豪迈与坚定:“我拼死拼活回来,是因为——我看见了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