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在宁安的日子过得飞快。贺梵每天上午帮小叔一家干活，午后闲散时便去许城秋家中。许城秋常忙着在桌前看文献，贺梵也不吵嚷，捧着本书趴在许城秋床上翻阅，两人时不时唠嗑几句。偶尔贺梵兴致勃发，在网上搜集了些食谱，自己学着做饮料给许城秋；或是许城秋得空，贺梵便留下住宿，两人一起游戏、聊天。贺梵的日子从未像这段时间一般鲜艳明亮，泉村是一块背景板，而许城秋则如同颜料一般充实了这块背景板。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贺子沣随后亲自来了一趟泉村。贺梵同小叔一家打了招呼，坐上贺子沣的车回了省城。许城秋一大早带着芳婆婆去医院做体检，贺梵没能见着他，心里没来由地慌张。
“上次说定了，你第一志愿填金融。”贺子沣单刀直入。
“嗯。”贺梵心不在焉地回应。
贺子沣表面上是同贺梵商量的语气，但贺梵心里很清楚，贺子沣早已经把填志愿的事安排得清清楚楚，他这个当事人基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回到家，迎接贺梵的还是后妈机械式的问候，外加上旁边安静的异母弟，他如同踏入了一个陌生而又尴尬的世界。贺梵站在家门口，弟弟小声唤了句哥，又转过头去玩耍。
“去书房谈。”贺子沣从背后拍了拍贺梵的肩膀。
父子俩谈话的内容没离开过高考。在确认过贺梵的分数和排名后，贺子沣颇有耐心地将贺梵的一到六志愿都核对了一遍。
“你看看怎么样?”贺子沣指着自己列的表问贺梵。
“可以。”贺梵敷衍答道。
填完志愿，贺梵并没有感到放松，只觉得在贺子沣的控制下愈陷愈深，似乎整个人生都已经被定好了格调，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武器来反击，毕竟自己的所有目前都是贺子沣给的。
“爸，我明天能回宁安吗?”
“天天待在你小叔家好意思吗?”填完志愿，贺子沣难得露出了喜悦之色，对贺梵的要求也没多加阻止，“要去就去吧，开学前一周我去接你。”
“好。”
“不对，我看你还是等报志愿的时间截止了再走。这样我比较放心。”贺子沣又改口道。
贺梵并不乐意在家面对后母，但父亲的提议的确是稳妥起见。他沉默半晌后还是答应下来:“那我过三天再走。”
贺子沣见贺梵没有什么异议，不再多说:“去外面吃饭吧。”
所谓的“饭”，其实时贺梵后妈点的一些外卖，她将外卖盒中的饭菜一一倒出盛在碗中，装盘十分精致。饭桌上一如既往地安静，贺梵同后妈相互客套几句，匆匆地扒完碗里的饭下桌。
“老贺，我就说应该请个保姆专门做饭做家务，你看我做的菜贺梵都不爱吃。”女人精致的脸上不自然地挂着笑。
“哪样菜是你做的?你好意思说。”贺子沣打趣，“不过保姆的确要请一个，天天吃外卖不行。”
贺梵没有插嘴，径直朝房间走去，关上房门，心里终于轻松几分，但想到要在家里三天，他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贺梵百无聊赖，掏出手机不停在屏幕上划拉，最后指尖停在许城秋的头像上。他想打个语音电话，却又苦于找不到借口。思来想去半天，贺梵不悦地把手机摔在床上，蒙起被子睡觉。在家仅几天的时间，贺梵却如同度日如年。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许城秋的名字；睡觉时，一闭上眼，耳边仿佛就响起许城秋俏皮玩笑的声线，脑海中的声音像是镇定剂一般，哄得贺梵很快进入睡梦中。在泉村时没有察觉，而当离开时，贺梵才发现不到一个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的生活中处处都被烙下了名为“许城秋”的印。
日子熬到了第三天，贺梵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心想如果再听不到许城秋的声音，自己马上就会退化成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了。可令他没有意料到的是，这天倒是许城秋先联系上他了。接到许城秋的视频邀请时，贺梵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一刻的心情完全无法形容:欣喜若狂、大喜过望、眉飞色舞……总之一切词语都不能言尽他心里的那份微妙的感觉。贺梵几乎是手抖着点下了接听，许城秋俊郎的面庞出现在贺梵的手机屏幕上，贺梵眨眼间把所有兴奋的情绪全锁住，脸上风平浪静。
“小梵，志愿报完没?怎么样?”许城秋给贺梵一个大大的笑脸。
“都处理完了，我拗不过我爸，按他的意思来吧。”
许城秋点头表示知悉，随即话锋一转:“还回泉村吗?没有你哥好无聊。”
“去去去!明天去!”贺梵没忍住笑。
“这么高兴?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傻乐。”
“你家在哪？”许城秋突然问。
贺梵报完地址，略有不解:“问这个干什么?”
“我现在去一趟省城，顺便把你接过来怎么样?”
“好!我和我爸说一下，那你快到的时候打我电话，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瞧把你乐的，哥挂电话了。”
结束了与许城秋的视频，贺梵立马拨了贺子沣的电话，然而电话接不通。他已经答应许城秋可以动身，又身怕不向父亲打声招呼会让他担心。权衡利弊之后，贺梵决定让后母捎个话。贺梵走到后母卧室门前，深吸一口气，叩响房门。
“谁?”
“阿姨，我朋友等会来接我去泉村，麻烦你和我爸说一下。”
“好，注意安全。”
贺梵说完，长吁一口气。平心而论，自己同这个后母的确谈不上关系好，但后母也不似灰姑娘的后妈那样恶毒的货色，毕竟人世间这种极品还是占少数的，自己运气好，没碰上。可贺梵打心底里不愿与后母亲近，毕竟高中繁忙的学业让他无暇拉近同后母的距离；后母的性子本身也不算热络，客套的嘘寒问暖无法替代真正亲人间的羁绊，反倒会不断昭示双方毫不相干的关系；对于贺梵来说，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选择一个在他看来样样都比不过自己生母的人。
许城秋大概过了半小时才到贺梵家楼下。贺梵一直趴在卧室的窗前，死死盯着楼下来往的车辆。当许城秋的车出现在视线中时，贺梵二话不说，拎起旅行袋朝楼下飞奔，甚至赶在许城秋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到了楼下。
“这么急干嘛？哥又不会跑。”许城秋放下尚未拨通的手机，好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贺梵。
“一点也不急，真的。”贺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尽管如此还是手脚麻利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去。
“你就算迟一个钟头，只要你说了会搭哥的车，哥也甘愿在这等着。”许城秋瞥了一眼后视镜，启动车子调头。
“那你回美国了呢?还会记得我这号人吗?”贺梵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确急着要见到许城秋，因为中意，还因为这个夏天或许是贺梵生命中唯一能与许城秋相处的时光，往后两人天各一方，再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每分每秒在贺梵看来都比金子还珍贵 。
“以后的事情看缘分了。毕竟‘友谊天长地久’之类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许城秋用轻松的语气说，眼睛甚至都不眨一下，“两个人有心，关系就会久一点，一辈子的朋友也是有机会的。”
许城秋的话是贺梵最意料之中也是最难以接受的答案。一生中会遇到千千万万擦肩而过或是一时间相谈甚欢的陌生人，有的在脑海中占据了一小块空间，但因为再无交集而渐渐失去这块狭小的领土；而有的则是眼中定格一瞬的图像，挪开视线便擦去联系。遇见的不一定都能抓住，贺梵对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了。可他狠不下心把许城秋丢进“陌生人”的筐里，他一直将许城秋的出现视作不可替代的奇迹。
车内一时间陷入安静。许城秋专心开车，贺梵闷头不语。
我喜欢你。贺梵在心里大声喊。近在咫尺，又流于幻想，心里的话无法用声音传达。贺梵不清楚许城秋的性向，他没有从许城秋的话中得到任何向这方面靠拢的暗示，如果不合时宜的话说出口，雏鸟般的关系会戛然而止。思虑再三，贺梵选择了沉默。
贺梵抬头悄悄地打量许城秋的侧颜。保持距离欣赏就足够了，不要打扰他的生活，贺梵不停告诫自己。许城秋像是贺梵眼中的太阳，而龌龊的自己对他只可远观不可靠近。贺梵顿时气馁了。贺梵想，如果自己是女性，或者大胆些追求爱情，那么一切就不一样了……贺梵越想越烦躁，他认定自己就是个胆小鬼，学业也好爱情也罢，他都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随遇而安；他觉得人生已经开始滑向一团糟的深渊，自己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