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仙(1 / 2)
薄雾冥冥,斜阳昏昏,半残的金光照不透深林,雾气在草木间氤氲。晚风瑟瑟席卷,此起彼伏的唯有鸟兽低鸣,肃杀的寒气中,游鱼沉入深底,水蜘蛛却在死气沉沉的湖水上来去,过处留痕。
风曳草叶,步行留声,层层叠叠的古树缝隙间,有一道身影流连。
那人一袭白衣凄然,手执通体漆黑的权杖,在林间缓步而行,一双苍白的脚在石子和枝桍上任意蹉跎,不觉半分痛痒。权杖上的白绸在风中飘然,铜铃随步彻声,叮铃声响在深林里回荡。
衣袖纷飞间,所至之处,万籁无声。
“生者余悲,死者灰飞……”
空灵的悼声响起,权杖四下围绕着细碎的白光。
“来者翻云,去者销魂。”
白皙的手好似无力般柔然垂着,两指间携着细长的紫竹烟杆,楚泠昂首,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如纱烟雾笼罩间,男子缓缓抬眸,墨发如水泄在肩头,他全然不觉,悠悠将手里的烟斗转来转去。
男子回首,微一挑眉,墨色的眸子仿佛有直破入人心的鬼魅,一只停在树梢的鸟避之不及,直直坠地,却在尘起灰飞的那一刹那化身为人。
鸟儿化成的人眉清目秀,一头青丝用白玉冠束在脑后,两鬓理得并不整齐,垂着几缕吊儿郎当的发,分明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却偏着了一身灰黑道袍。
稚鸟藏行,沽水掌刑,楚泠无奈地想着。
掌刑的沽水少神,众仙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嘿,阿泠!”沽冉掸掸衣上的泥尘,目光一动,见四下无处可歇,干脆甩甩袖摆,没半点不自然地坐在了地上,“好久不见!”
楚泠敛眸,白烟围着他袅袅而散,他叹了口气,这才笑了笑,把烟斗收在腰间。
“我同沽冉少神在上月的仙宴上才刚见过,少神莫不是忘了。”
“有此事?我怎不记得在仙宴上有见你?你说的是帝妃庆生的那回,还是庆祝三年旱灾终于解决的那回?”
“是五君结拜那回。”
“哦!”沽冉一拍手,道,“是了,哈哈,当时你还喝了个烂醉!”
“少神,”楚泠早习惯了沽冉的张冠李戴,只礼貌地指出同自己记忆中有出入的部分,“小仙怎么记得,是少神喝了个烂醉,还抱着九弦姑娘又唱又跳?”
笑嘻嘻的脸瘪了下来,沽冉马上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可别说了,漄进那臭小子还追着我不放呢,见到我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我都快烦死了……”
“你说,我不就是抱了会儿他义妹吗,人九弦姑娘都没说什么,这笨龙怎么就这么小心眼?真是八十岁的老头发八岁的脾气,唉……苦恼,苦恼啊……”
沽冉曾是个修士,他自幼修道,又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遇得机缘,脱去一身凡胎俗骨。飞升后更是得所重用,掌管九天刑罚。千年来,他座下大神无数,脸上虽玩世不恭,却实则是诸神中说一不二的主儿,多少人巴结还巴结不来,楚泠偏生觉得麻烦。
沽水少神喜游山玩水,楚泠却觉得这九州天地千年来玩也该玩遍了,沽冉不以为然,仍云游四方,每次回来,总要风风火火地同楚泠讲一番。
楚泠只是个小小的土地神,除却大型仙宴,没有大事是不必到天庭报任的,平日里也只管守一方安宁,便算履了职责,自然也不算什么忙人,就更没什么理由拒绝沽冉的热情了。
看沽冉苦恼,楚泠笑而不语,摊掌间,只见一人高的权杖悬空而起,通体发出幽幽白光,他再一合掌,权杖隐没在黄昏里。
“这是你的驱灵杖?”沽冉道,无需回应,便又续道,“也没见几个土地神有你这么勤快,还日行一例呢,半年巡一回自己那巴掌大的地方就不错了。”
楚泠只得苦笑。
驱灵原是土地神日行一例的巡查工作,需得一边摇杖吟咏驱灵诵,一边赤着脚走遍每一寸土地,用以渡往生的孤魂和忘记故里的野鬼,驱逐邪祟,保一年民生。
然大部分人死后并无多深执念,自行转世投胎去的占极大部分,若真有哪个因由不肯离世的,自然也有专门的鬼差和仙官等处理,用不着土地神出手。
这么一来,驱灵这工作就只剩下防患未然了,可这日行一例既麻烦,大部分时候也没太大用处,渐渐也就没有多少土地神再坚持。
更何况只要自己所管辖的地方没出什么乱子,就不算渎职,神刑司自然也就不会管。
于是,驱灵这个工作就从每日一次,变成了每旬一次,每月一次,到每年一次,如今也少有土地神再做这一项工作了。
楚泠所奉守的地方名唤耽篱,地处虽偏,却也没什么妖怪作乱,妖精们苦修人形已是不易,自也不敢为饱一时之私而毁一生大道。
更何况远些便是天地灵气最旺的曲泽山,有万物之灵化形的山神庇护,万事都出不了大乱子。
“土地神本就是守护一方的,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楚泠走在前面,白色的衣裳在晚风里飒飒,“再说了,驱灵不费什么力气,排除隐患总是好的。”
沽冉见状,只当是邀他做客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便跟上了,欣欣然的样子像极了村口那只被主人呼了的狗。
楚泠顿感头痛,觉得沽冉不像个一千多岁的神明,反倒像是不谙世事的毛孩子,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
他住的地方乃是一处瀑布旁,位置很偏,有竹林做掩,不细寻是寻不到的,一片竹篱笆围起一片园地,建个小木屋,种上几样菜,再养几只鸡,门口摆上桌子椅子,看似最寻常不过的落户山水,便成了土地神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