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石碑（1 / 2）

镜之从袖中拿出花颜交给他的泥娃娃，那娃娃通体雪白，唯眉心一点朱砂赤红如血，身上衣物亦是一件泥塑的雪色长袍，它阖着眼，面无表情，双手搭在盘着的双膝之上，似神祇静坐云端，而那张稚嫩的脸又显得憨态可掬，倒是添了分凡尘气息。

镜之以灵气为刃划破指尖，血液从指尖滴到娃娃眉心却没有沾染雪白，只有眉间朱砂愈发鲜艳如血滴落。佛修泛着浅金的灵力注入其中，那娃娃从镜之掌心缓缓上升悬浮于他眼前，不断注入的灵力让娃娃的身形开始改变，周身散发出月白光晕。顷刻间，娃娃仿佛活了一般抬起双手合十而坐，眸子亦变成了八闭两开的佛陀般模样，微微睁开的眼中依稀可看见一双金色的瞳。

但它仿佛不安分于这般模样，仅是瞬间，它便以凌空而立的姿态逐渐变大同时改变外貌，直至身形于镜之相同。它睁开眼，露出一双空洞的金色瞳孔，而后周身月白开始渐渐消失，那双诡异的眸也变为琥珀般熠熠生辉的黑色眸子。

它轻念佛号，朝着佛修微微一拜，镜之亦同它一般唇角噙笑，还礼与它。

世有巫蛊之术，亦有女娲塑人之奇，更有纸人替身之行，而这看似毫不起眼的泥娃娃则是汇三者而成替的血灵娃娃。血灵娃娃不会认主，只会吸食宿主鲜血灵力变幻为替身，所能做到的事也取决于宿主本身。

镜之将替身留在了灶房，身形变小离开了宋老的屋子。他在雨中凌空而行，手上撑着一把灵力化成的无色伞，沿途的雨点打在伞上如碎玉溅落，没留下半点水痕。

镜之恢复身形站在石碑前，修长身影旁满是沾染雨露尘埃的杂草，他的衣袍划过，没有打湿分毫。

佛修的左手撑着伞，骨节分明的指紧扣着伞柄有些发白，石碑上的“湘漓分派”四字在雨幕之下显得更为模糊不清，就像段在他几百年的生命里不过沧海一粟的记忆一样，泛黄，而后褪色，却无法改变它一直深刻于脑海的存在。

湘漓分派，湘漓从此相离去。

“哥哥，阿娘说湘江那边很美，以后长大了，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是稚儿相约，却再无机会。

“大哥，西湘战事交由我，你又有何不可放心的呢？”

是放任而去，却带回毒物缠身。

“大哥……大哥……”

“哥哥……哥哥……”

稚童的软糯呼唤和青年的华丽嗓音回荡于耳畔久久不去，镜之阖上眼，妄图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些痛苦不堪，勾勒出那个孩童的圆润脸蛋，却最终定格于红袖张扬，赤袍翻飞的血眸鬼修。

他睁开双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低笑出声。

烟雨朦胧，一袭月白袈裟的佛修撑着伞，身侧是疏枝残挂，衰草满地，眼前是石碑将裂，断痕遍布。他毫不在意，唇角的笑一如当年长安名满天下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转身而行，不曾留恋分毫，不再沉溺一刻。

他仍旧记得那个面容稚嫩，眉眼间皆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他梳着双髻，婴儿肥的手腕上带着一对银铃，双手握拳便是肉坑的小爪子，粉嫩的脸蛋上整天带着欢笑冲他的宫殿跑，身后的侍从们无可奈何却又不敢阻碍。

他仍旧记得那个面若桃花，磨灭了许多却依旧带着轻狂意气的青年。他鲜衣怒马，熬过了黑暗，却带着一弯长弓义无反顾地踏上本不属于他的战场。刀枪剑戟，银光划过便是鲜血飞溅，黄沙漫天，马蹄轻踏成就河山关隘。

他记得的。尽管是在他的漫漫仙途中如同微光一闪而过的记忆，可他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