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1 / 2）

九月天干物燥，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轮廓清晰的太阳。空气里香樟树的丝丝香气混杂在燥热的空气中，根本平息抚慰不了九月新生的聒噪。

A市的七中，出过不少名人，是全省教学资源和环境最好的寄宿制高中。占地面积堪比名牌大学，绿化和基础设施建设十分完善，宿舍是两人制的，上床下桌，独立卫生间，WIFI空调一应俱全，学校里还可以带手机。这开放的学风也无疑使它成为无数初中生挤破了头梦寐以求的地方，而新生中有两个人却没有丝毫的欣喜。

解谨端正地背着双肩包在宿舍走廊里前行，目光依次扫过寝室门上的序号。

她的脚步停在306宿舍门口，抬手敲了敲紧闭的门。没有回应，于是她开门进去。

门开时卷起一缕热风——另一个燥热的空间。另一个舍友还没有来。解谨环顾了一下这个寝室，反手带上门。

走到里面，她哐地拉开书桌旁的椅子，椅子摩擦地面的一瞬发出尖锐的叫声。

解谨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在意，只是把书包从肩上直接甩了上去。但是书包并不听话，从椅子上蹭过去，顺利地落在了地上。她眯起眼睛，缓步走过去，突然伸脚朝地上的书包一下狠踢。书包被踢起撞上墙，然后乖乖死在地上。解谨弯腰捏起一根书包带，再次将书包甩上椅子。

燥热，潮湿，沉闷。

她坐下，脸色阴沉，垂着眼，面对着桌子。然而坐下以后解谨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这么低着头坐着，感受这种荒谬到令人生厌的真实感。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解谨抬眼，面色僵硬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一动，划开接听：

“解谨。”低沉的男音伴随着威慑力穿透出来，解谨几乎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爸爸，我已经到寝室了。”

......沉默，电话那头是惯常的沉默。解谨觉得过了好久好久，阳光好像已经凝固到失去温度，在一片冰冷中万物都旋转着离她远去。当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准备把头狠狠地往桌上磕一磕好让自己清醒时，就听见一句：

“......要好好学习。”

低沉、平稳，不带关爱。

然后“嘟——”的一声，电话就被对面的人挂断。她低头一看，电话却只有短短十一秒。简直难以想象这是父亲打给出门在外的女儿的。

没有叫她照顾好自己，没有管她是否安顿好，没有问她环境怎么样，也没有安慰她这个学校实际上并不差。解谨的不甘心在这一瞬间又被哗地燃起，在脑中噼啪作响。

有人说父爱如山，是不善于表达的。但是解谨真的从来只感到残忍。只有管教、惩罚、语言暴力、冷嘲热讽。她猛地一脚踢向桌子，桌子哐啷一下发出哀嚎以回应她。

脚趾的疼痛清晰地传入神经，不过这并不影响解谨回想起考试前后的一幕幕生活画面。

“......必须给我考进前五，然后才可以直接去新加坡作交换生。”那时她内心第一次没有对父母的命令产生反感，而是萌发出根深蒂固的希望：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她的父母。

她想起每周二晚上上床以后，为了缓解压力用手机看的猎奇视频的令人恶心又刺激的画面。她想起后来久而久之，这养成了习惯。

她感到无比的可悲，现在却已经化为像五颜六色的彩虹一样鲜艳的愤怒。愤怒什么呢？也许是对自己不争气不抗压的愤怒吧。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居然说想休息？你休息十分钟需要多久才能把心思放回到学习上去！？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好......”尽管解谨尽力不去在意这些话语，但总是多少会受到影响。

她记得自己后来掏出一张家庭合照，用刀把相片上那两个人戳得七零八落。突然她的另一只手的手指被一个猛地戳刺划破了，艳红的血比疼痛抢先冒出来。她没有拿纸，只是狠狠甩开刀，刀叮当一声落地都没有被在意。她握紧拳头：“......我早晚会离开这里。”那个时候离开的愿望生长得越发茂盛，茂盛到狂野肆意的地步。

她想起中考前天气闷热的一个中午。她在小区里，正大光明地站在楼前。从同学那里骗来的猫粮撒了一地。她的左手的中指食指和大拇指用尽全力地卡紧一只流浪猫的脖子，用力到发抖的地步。歇斯底里的嚎叫令她心生愉悦。她记得自己勾着嘴角，卡着猫站起来还晃了晃。

她记得当时一个载着眼镜儿的小女孩经过，那惊恐害怕、讳莫若深的眼神令她产生了更高一层的快感。她还记得后来回家时，满手都是那只猫的短毛，那种看不见甩不掉的干燥的细碎毛绒的感觉令她生恶。她还记得后来疯狂地洗手，洗了很多很多遍，哪怕手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罪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