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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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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在向家当着小主人的面做主厨,陈冬青不知怎麽,紧张过度,剖开鲍鱼肉壳时不慎划伤手指,端餐盘上桌被瞧见,他噩噩疑问一声,低头才见那伤口,顺着指腹纹路的一大道口子,叫血填满了其中沟壑。

这时向迩已取来家用药包,镊子夹棉球蘸取碘伏,全神贯注对准伤口。大约是心理作用,碘伏涂上手指有些凉,陈冬青一把年纪仍畏疼,蜷起余下手指,反倒见伤口渗血更多。

向迩以为他是想挣扎,抬了手心镊子说道:“你伤在右手,不方便涂药,但要我来,可能没有轻重。还要继续吗?”

“你来吧。”作为叔叔难免顾些面子,陈冬青在他轻轻拨开伤口时撇过头,面上波澜不惊,背地里寒毛倒竖。

裹住伤指的创可贴上绘着一颗圆润得意的篮球小人,底下两腿,身侧两手,神情浮夸,姿势张牙舞爪,单看模样不像市面上的玩意儿。

陈冬青左右审着伤口,嘴上随口一问,听向迩细说缘由便停下动作。

还是夏日,某个夜风湿润的傍晚,向境之陪孩子们打球时,被人以手肘猛击小腹,人被撞在篮球架下气喘吁吁,掌心破皮红肿。小孩儿气盛,言语安慰不得,险些和对方动起手来,好容易叫Leo和其余同伴拦在身后,他转回头去,眼睛都气得通红。

向境之难得被煽动,没想自己只是上一回球场,最后竟然落了这样的下场,回家半途乐得失笑,有些糗。他身旁跟着两个满脸不忿的大男孩,向迩怀里抱一颗球,和Leo肩挨着肩,小声计划着明天如何才能扳回一局,但偷袭不成,太不磊落,还得明面上来。

Leo一头金发湿透,额前碎发黏成几缕,进家门前特意将头发分成两撇,和同伴击掌立约后偷溜进门。反观向迩也好不到哪儿去,发根淌汗,嘴里含了不晓得多少行盐水,撩起t恤往脸上胡乱一抹,胸口骤然灌进夜风,舒爽凉快,他喜不滋地长叹一声。

可到家一上药又笑不出来了,他坐在地毯上抱着爸爸双手涂碘伏,大拇指摁在那指根的一层厚茧上,他好奇地摩挲两下,转而按按自己的,有一些茧,但很薄,是少年顽皮的象征,比不得一个成年人几十年的阅历。

他拆下一只创可贴,照着伤处服帖按上,嘴里叹息似的问着:我什麽时候可以长大呢。

这样不好吗?爸爸问着。

他转动眼珠,眉眼间满是聪颖和机灵,像森林中的小动物:难道不是长大更好麽,做一位成熟男性远比冲动的少年更吸引人。

爸爸笑他:吸引谁,异性?

当然不是。他怪爸爸的不解风情,顺手从小几上取来马克笔,两手各握一支笔和“涂鸦工具”,笔帽叼在齿间,后来吐进爸爸另一只掌心,在涂抹间隙道:想要成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力量,少年身份总是单薄,别人眼里永远约等于幼稚莽撞,倒不如成熟一些,更有能力维护自己珍重的一切。

爸爸视线随着他的笔尖蜿蜒,最终成型一只张扬恣意的篮球小人:成熟是其次,我倒希望你永远年少,永远心怀热忱。

向迩收笔,仰着脸笑,他好认真:但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乌托邦。

“意思是你画的小样,被你爸爸特意仿着做了创可贴,成了你们家的独一无二?”陈冬青失笑,喃喃道,“他也真做得出来。”

向迩应了一声,又问:“你今天回来,剩我爸爸一个人在那儿?”

“有助理陪着,还有剧组一大堆人,你程健叔叔也在。我回来是要处理些急事,别说,两个地方离得真远,我一路火车转飞机,完了又自驾,几十个小时没认真合过眼。”

“那这顿饭——”

陈冬青怕他多

想,解释道:“不过你回来之前我休息了一会儿。听你爸说,你这些天一直在外面吃饭,他怕你吃得太杂太油腻,要我回来以后多照顾你。”

“我会照顾自己。”向迩拧眉,似乎对这话题十分抗拒。

“我知道,你是大人了。”陈冬青深谙应当顺着小孩意愿而下的道理。

饭后向迩在庭院吹风小憩,陈冬青却在客厅沙发怔然出神,他想了又想,不断忖度以自己的身份,究竟有没有资格过问孩子的隐私。他想到先前在正门口碰上的女孩儿——于他和向境之而言,这女孩儿即使比向迩年长几岁,那也是差了一辈的,他理该端着些年长者的姿态,同孩子们的私人感情保持距离。但就以他这麽多年,在人精里摸爬得来的经验来说,碰上那女孩儿的第一眼,着实叫他有些不自在。

约莫三小时前,他一下飞机便风风火火地赶回市里,横冲直撞抵达向家,却见屋里没有人影。万幸能歇一口气,他热得浑身臭汗,黏在冷气前吹了三分钟才打个哆嗦,终于醒神。后来等小祖宗等得苦闷,电话也自动转去语音信箱,他靠着沙发险些睡着,捏捏鼻子,嘴唇空落落的总想抽烟,又在闻见随冷气一道蔓延的淡淡木香时,被迫打消邪念。

他是知道的,向迩有轻微鼻炎,对尘埃之类极其敏感,因此向境之就有了在细节里添些小心思的习惯。事实上,早在上个月的晚夏时节,不到必要时,如果能以自然风透气,他便不打冷气的主意,好在最近风大,落在身上倒也舒服。

为防自己睡着,陈冬青干脆起身绕着客厅转圈,顺便收拾起客厅乱丢的衣服和画纸,意外的是东西不多,家里总体居然还称得上整洁。

这绝对不是向迩的手笔,他昏昏沉沉间想着,简直是向境之附体嘛。

之后没多久向境之电话就来了,开场白照例问他是否安全抵达,聊着聊着,便自然而然地说到宝贝儿子。他哼一声,说自己正守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小祖宗都不知道跑哪儿乐呵去了。不想向境之同样意外。

陈冬青疑问:“他这次没有告诉你?”

向境之声调平缓:“没有。”

“那可能就是和朋友一块儿约出去了,你不是说他和邻居家的孩子玩得很好嘛,经常一起,可能今天也是呢。”

向境之没有接话,这安慰理由中的漏洞双方心知肚明:孩子们玩得好不假,但向迩有出行报备的习惯,即便不细说,也至少不会叫爸爸找不见人,何况现如今他连电话也打不通。

“不会出事的,现在法治社会,哪那麽容易出事啊,”陈冬青怪他多心,“电话打不通可能是没电了,或者没信号,情况很……欸,有人回来,是向迩。”

向境之显然松懈:“他最近睡眠上不太好,应该是老毛病又犯了,心里有压力,你尽量不要和他谈我的事。哦,还有,他这几天经常在外面吃饭,阿姨说家里做的他总吃不到,你给他做道鲍鱼饭吧,他喜欢吃这个……冬青,你听到了吗?冬青?”

“哦,听到了。”

他挂断电话,像捉着林间一双偷偷对嘴的鸟儿,前后躲避不得,只好迎上前去:“等你好久,回家了,耳朵。”

喉间压下一声叹,陈冬青忖度半天也没总结出个适当的理由,能叫他理直气壮地推开庭院拉门,坐到向迩跟前问上两句。

毕竟他只是一个叔叔,一个半吊子的干爹,哪有越过向境之,行使亲爹权力的本事——怎麽不能——他心生暴躁,忽地站起身来,两手叉腰原地打转。

向迩刚出生,软得像颗棉花糖,他和向境之隔着育婴箱看这小娃娃的眉眼,向境之说好看,他说像只小猴,向境之说不像,他就隔着玻璃点住小猴的眼睛:细细的

,小小的,连个小猴都比他好看呢。

他作为叔叔,都在背地里笑孩子生得原始了,可向迩偏巧喜欢他。还是吮着手指才肯睡的年纪,这只小猴除了在爸爸怀里肯笑一笑,其余人中只肯叫陈冬青抱,连卓懿都不要,一挪到她怀里就哭,哭得仰脖子,整张脸都能哭红。可一到干爹怀里就不一样了,他会笑,还会咂嘴,高兴了就摸摸他的脸颊,连小手指都是香的。

有时向境之工作忙,孩子太小没法带在身边,考虑保姆之前,都是先由陈冬青父母照看,后来是老太太生了场大病,担心把病气过给孩子,向境之这才想着聘请保姆。

向迩当时年幼,不记事,长大之后已在外面,和干爹更是没有时间培养感情,陈冬青偶尔想亲近他一些,不是被自己的脸面绊住手脚,就是孩子的世界太广太远,家长难以横插一脚。尤其现在,向迩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和情感,如果他只是向迩,陈冬青也能像一般的叔叔,对其不管不顾,可他偏偏是向境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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