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这场篮球友谊赛最终以Leo那队惨败告终。
赛后几人离开,几人粗喘着随地躺倒,对脸叽里咕噜地数落起队友失败的传球,以及垃圾的盖帽。年轻人,火气足,凑一块儿就是星火燎原,不过错一眼,场上就吵翻了天,和事佬Leo被夹在中间推来推去,一颗篮球轰的一声砸上篮板,软绵绵掉落。
“Leo,”眼前情况不对,向境之站起身,朝场内喊了一声,“Leo,你过来一下。”
Leo左右瞧瞧,从推搡的人堆里逃开,两步并作一步跨上观众席。
凑近了,向境之发现他颧骨那儿有块擦伤,隐隐有血珠子冒出来。少年活泼心大,抬手背一按,一点儿不在意地笑了笑,和一边坐着的陌生叔叔打招呼。
陈冬青夸他:“你篮球打得很好。”
Leo刮刮鼻子,露出些许因今晚输球的不甘心,说对手队打的是街头篮球,因为赌了点小钱,就有人用了不太干净的小手段。
“但你打得很好。”陈冬青不改评价,惹得白人男孩连看他几眼,嘴上没说什麽,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一口一个叔叔叫得比对向境之更亲热。
没聊几句,Leo被约好一道回家的同伴喊走。他前段时间搬了家,新家地址在离这几条街外的居民区,但他的伙伴大多集中在这地,他只好每天有空就往这儿跑,也喜欢这里场地,干净,年轻人多,玩法丰富。
而他今晚的意外收获,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位极有眼光的新朋友,两人简直相见恨晚。要走时,Leo还依依不舍的,直说几声“再见”才一跃跳下观众席,奔跑的身影飒爽极了。
陈冬青收声,他之前和场上球员互动频繁,这时候揉揉鼻梁,打个哈欠,无端显出了一丝疲态。来美前他刚开完一场跨国会议,结束贺词也没来得及说明白就换场值机,飞机上睡了一路,总觉得身体沉重,一闭眼就能当头栽倒。
他半阖着眼,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身体前后摇晃,梦呓似的:“我跟你说啊,其实在来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来见你。我知道我不欠你,但就是很奇怪,我又总觉得自己哪儿对不起你。”
“说说看,我听听你是不是真的对不起我。”
“就是不知道,才说奇怪啊,”他抬起眼皮,眼珠子叫路灯照得刺痛,“我就寻思我是不是以前欠过你钱,忘记还了,利滚利,再滚利,到这时候清算,都算不明白了。”
向境之问:“你绕来绕去,不就是之前那句话?”
“是,”陈冬青坦诚道,“那部新戏,不光是程健希望你出演,我更是。”
“这不过是一部电影,你们觉得我适合,是因为我是你们在创作人物阶段,角色的原型而已,可这不代表我最适合演绎这个角色,抛开思维定式,你们可以挖掘出更多更好的新人。”
“重点是这个吗?”
“或者我可以帮你们选角……”
“你别扯开话题了。”
最近球场路灯坏了一盏,对面半场比起这边要暗一些,好像陈冬青的情绪,跟着这次对话慢慢落下来。
“那件事都过去这麽久了,现在舆论也翻盘了,你什麽都没做,你是无辜的,那你当时宣布息影退圈的通稿就是屁话,你完全可以回到你的国家,回到你该站的地方,拍你想拍的电影,为什麽不行?”
“不全是因为这件事。”
“我知道,因为向迩嘛,那他现在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交际圈,你把他教得很好,你对他的义务尽够了,也该轮到为你自己考虑考虑。”
向境之看他一脸正经,忍俊不禁:“我没有开玩笑,我挺满意现在的,每天陪学生上上课,偶尔看个画展,不用愁没钱花。你呢,也别给我戴高帽了,我一开始入行,就是为了赚钱,为了别像以前那样,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演戏对我来说只是工作和任务,我没你想的那麽高尚。”
“好,就当你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不想跟我回国,要守着向迩。那等向迩结婚呢?”
向境之表情一顿,看陈冬青冷静地给他铺展未来图景。
他说向迩会结婚,也许之后还会有小孩:“你能带小孩吗?你觉得他们会把小孩交给你吗?如果不能,那你去哪儿?留在这房子里,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天就盼望着白天来了去给你那些学生上课?要我说,向境之,你根本就没想过未来。”
“那我回国呢?”向境之问,“按照你说的继续演戏,到几岁,六十,七十?或者五十岁就不演了,留着那些钱慢慢等死,这和我现在有区别麽。”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留一点空间给自己。”
“我现在就有自己的空间。”向境之软硬不吃。
拳头次次打在棉花上,谁想棉花后面藏着刀刃,扎得手背破皮,骨头飞绽。陈冬青松开拳头,想向境之就像一面铜墙铁壁,旁人用棍棒去敲去凿,或是拿纤细的尖针寻找漏洞,都无一成功。
他自己也有社会成功人士免不了的毛病,面子拉到一个程度就不会再往下掉,话说到这份上,多说无益,他干脆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说,只要你点头,不管是程健,还是其他人,我都给你谈下来。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返家途中,他们沉默并肩,遇见一对父女在家门前夜跑。
那小女孩不过一岁,推着学步车朝前踉跄,嘴里还咬着黏糊糊的奶嘴,她高大的父亲跟在后面,脚步迈得很大,作出追逐状,实际在原地踏步。
陈冬青见那小姑娘嘴巴一动一动地咬着奶嘴,觉得好玩儿,停步多看了一会儿,顺手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体。
“境之,你看她像不像耳朵小时候。”
他回头去找,背后却没人,向境之远远走在前面,听到声响,抱着手臂望向这边。陈冬青疑惑他怎麽走这样快,点头推辞了女孩儿父亲的道谢,两人简单聊了两句,他跟上向境之。
上坡又下坡,直到家门口乳白色的信箱露出一角,向境之明显松懈,手臂也垂下。陈冬青正和他说到邢志文的新片,却见他忽然停下脚步。
“等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过去。”
陈冬青透过昏黄暧昧的路灯,看见向迩站在信箱旁,他跟前是一位金色卷发,挎着名牌手袋的年轻女孩儿,就两人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应该是在争执。
的确,向迩正被人逼着争执。
叫Amy的女孩儿,也就是他现任女友,特意赶在零点飞机前跑来要他一个说法,她咄咄逼人,一箩话说得起劲,叫他也没了耐心。
“你不能限制我的社交自由,”他逻辑清晰道,“你口中那位和我不清不楚的学姐,同样是你的学姐,她迫于导师要求才帮助我布置画展细节,这件事我通过导师已经感谢过她,我问心无愧。”
Amy言辞激烈,一连串的“NO”似乎是她用来强压自己怒火的镇定剂,她不甘示弱,指责男友的不上心,列举的罪证数不胜数,听得向迩吃惊之余,又感到万分好笑。
他抹掉往常开口前对她的亲密称呼:“我想你搞错了,你生日那天放鸽子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说你舞团临时有排练,你不能丧失这次主演的机会,只好托人转告我,说那次约会取消。至于这次露营——如果不是这次露营,我大概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和Tim有关系。”
Amy脸色一变:“我和他没有联系,那天晚上是意外,我们都喝多了,我以为他是你。”
“所以呢,你认为那次意外是我导致的?”
“Shawn,我保证那是唯一一次,我和Tim在那之后真的断了联系,这次是第一回见面。我承认我做过,也恳请你原谅我。”
“对不起,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