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启蒙】秘密(1 / 2)
有一阵子,习惯性失眠,无论把自己弄得有多累,都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是二〇一三上半年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深圳。南部湿热的天气教我每天悒悒不乐。我最喜欢去小梅沙看海,但那不能成为一种日常,只是奢侈。更多时候,我把自己闷在狭小的写字间里,过着不分昼夜的生活。住的酒店式公寓楼底下就有一家LAWSON,那成为我最常光顾的餐厅。
在那个时候,生活变成一种负担。
在深圳的时候最常见的人是小武。他是李渊的高中同学,在中山大学念完四年法律,然后去了香港念JD。我们在香港的时候认识,互诉过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我们之间的这层联结,顿感姻缘的奇妙。后来我告诉李渊,他说小武其实是他们高中的第一名,但是在北上与南下之间选择后者,同时中大当时给他开出了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我要离开香港的时候,他送我到罗湖口岸。他问我我会在深圳待多久。我说我也不清楚,也许不走了,也许明天就走。
我们都笑了。
于是,小武有时会在周末没课的时候从香港到深圳来。我们一起去过荷兰花卉小镇,去过大芬的油画村,当然,我们还一起去过小梅沙。
小武大概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生。不幸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精神最不正常的时候。我几乎是怀疑自己抑郁,但并想不到缘由。可我依然饱受折磨。快进入夏天的时候,最后一次,小武来我写字的地方看我,说:“蒙太奇,你瘦了。”我们一起去了莲花山,看着天色变黑。然后我对他说:“小武,我想离开了。”
一旁的他静默。过了好些秒,仿佛刚反应过来,侧过身来抱住我。听见他说:“你不要杀死你自己,我们从这一秒开始分离,而我在这一秒已经开始想你。”他说完就轻轻吻了我。
第二天,我只身离开了深圳。小武昨晚就回到香港。我从宝安机场出发,几个小时后落在了青岛流亭机场。
我喜欢夏天的青岛,海风与阳光都刚刚好。青岛的市区并不大,市北区的每一条道路似乎我都走遍过。下午六点钟,他从他的公司里出来。他只穿着西装里面的衬衫,短短几年就变成了一个社会人。我跟随他走,每一条马路都熙攘。在地铁站,因为买票的关系差一点就跟丢他。我在人群里找了好久,终于又看到他。
我总是想,在我每个夏天来青岛看他的时候,如果他曾有过一次回头张望,就会看到我,那个时候,我们会怎样?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回头过。
他没有在回家的那个地铁站下车。我狼狈地挤着涌出去。人流渐渐稀少,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自动扶梯上。
他走进了一家西餐厅,坐在窗边的位置。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马路对岸悄悄看。他在等人。没有多久,一个陌生女子走近,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人开始点餐。
那个时候,我好像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知道我该走了。
一年后,他给我介绍道,这个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唐小阮。
二〇〇六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被班主任约谈。她上完课的时候说了一句:“蒙太奇,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的心里是不安的,因为刚刚过去的第一次月考,我没考到班级前五。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我一进去,班主任就叫我坐下,甩给我什么东西,说:“这个你看看吧。”
我定睛一看,写着“T大暑期夏令营项目”几个字。
我抬头看她,微颤着说:“这个是……”
班主任说:“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每年T大都有针对高二学生的夏令营的,这两年开始,你也知道,自主招生越来越流行了,这个夏令营现在说是和自主招生挂钩了,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问那边。总之,我们学校文科有六个名额,理科十二个,按前三个学期的成绩排,你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名额,如果你放弃,自动顺延。虽然报名截止到六月底,但是学校为了避免到时候有人临时去不了而造成空缺的情况,要求这个月底前确定好名单,一旦上报,就是承诺了,不管发生什么也要去。所以,选择权在你。蒙太奇,就我个人立场来说,还是希望你能去的。你也知道,这次月考你考得不太好,万一,我是说有这种可能,你的成绩止步于此了,那么这个夏令营可以说是你最后的机会。为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也跟父母商量商量。”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头脑几乎是空白的。
晚上回到寝室,很快就睡过去。约莫十点钟,李正述回来。高二分班以来,我们的见面仅限于每天晚上的寝室生活,像各自工作繁忙的……恋人。每次我一产生这样的念头,都会一瞬间脸变得通红,手指无力地摩挲。
李正述见我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行动。我听到他的每一个动静,洗脸,刷牙,挪衣柜的门,关上台灯,爬上床,铺开被子。他安静地睡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他说:“蒙太奇?”
“啊?”
“你没睡啊。”
“嗯……睡不着。”
“我看到你桌上的册子了,你想去吗?”
我想到他的成绩应当更好,自然也应该拿到了名额。于是反问:“那你呢?”
他回答得一点都不含糊,说:“想去。其实我爸妈就是T大毕业的,他们一直希望我也能去T大。”
一年过去,他现在说起父母,波澜不惊。
我微微叹气,说:“那很好……我周末回家,和我爸妈商量。”
第二天,见到茫茫,说的第一件事,就是T大夏令营。她也得到了名额。我问她是不是想去,她说:“其实我一直只想在南方念大学,北京呢,太远了。”又说:“我知道李正述是想去的,所以你去不去?”
茫茫很平静地看着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时候我没有想到,她的问题,是一早摆在我们之间的一道选择题,一道我一旦回答了就必须舍弃一个人的选择题。
临走前一晚,蔡素雅早晨给我发短信,说,今晚你必须得来。她包了一个房间,两桌,席间同学大多是当年外市班的。也有不是的,比如张淳宇。是典型的工科男。我俩出去透风,见面第一句话,他说:“怪了,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可是高中从没说过几句话。”
我乐了,说:“不一定要和好朋友喜欢的人做朋友啊。”
半晌,他说:“不是喜欢的人,是男朋友。”
我一愣,又一惊,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淳宇说:“一年多以前,她从澳洲回来,事先没和任何人说。我们在宁波遇到了。后来她走的时候,我去浦东机场给她送别,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说:“你们可真行,浪费了从前这么好的时光,现在玩起异地恋了。”
他说:“是啊,我们俩就是两个白痴,要不然当年她也不会选择出国,我也不会什么都没做。”
提及当年,如鲠在喉。
他说着看了看我,说:“她和你的关系倒应该还不赖。”
我苦笑,道:“那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他说:“你想和她见见吗?我是说网上。”
不知怎么,我有些不安,道:“没做什么准备,回头说吧。”
他笑了,说:“一年多前顾若怡刚回来的时候,我曾经要告诉林茫,那时候赶上她出国,没能说成。然后后来我想了想,就罢了。她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起来,全是我造成的。我没有资格介入她们。”
第一次,察觉到茫茫和张淳宇的关系,是在高二的春游。高二全年级乘大巴到溪口玩两天一夜。晚上,几个人在溪口镇上下馆子。我去洗手的时候,看见外面茫茫和张淳宇在交谈着什么。回座以后,顾清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有没有人看到张淳宇。刚坐下的茫茫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没看见。”
晚上九点,和茫茫出来溜达,逛大街,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面馆。我拉着她走进去。我们坐下,各点一碗面。我说:“这里虽然不如润城的好吃,多少吃点吧。”我们吃了些,我冷不丁说:“上个学期你们班是和张淳宇那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的吧。”
“嗯。想说什么?”
我放下筷子,说:“我的秘密你全知道了,可你有秘密,不会告诉我。”
“说得这么严肃干什么?有心事,不是有秘密。你也是,整天疑神疑鬼。”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事情会闹到无法收拾。”
我们没有再说下去,一起吃完面。我送她回到她下榻的酒店,就步行出门,踱步到了溪水边。春天,空气是暖的。坐着,他走来,说:“这么晚,不睡吗?”
我抬眼,李正述站在我边上。我不知怎么大了胆子,说:“你坐下来。”
他坐下来以后,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他说:“你干嘛?”
我打了个哈欠,说:“有点儿困了。”又说:“李正述,我睡觉一直很浅,所以总是比你晚睡着。其实,你睡觉有点儿轻微的打呼,我每天听着这个声音睡着的。听不到的话,就很不自在。”
我真的突然变得很困很困,所以没有感觉到当下气氛的变化。我记得彻底睡死以前,我对他说:“如果你叫不醒我,就送我回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我的房间里,和我合住一间的同学已经在刷牙,催我赶紧起来。我们游走在雪窦山,阳光骄人。我看见茫茫一个人走着。看见顾清一个人走着。看见李正述一个人走着。我也一个人走着。
回学校的大巴上,我再度睡过去。耳机里放着张韶涵的歌。不久以前,我的旧iPod坏掉了,买了一个新的MP4,能下载几百首歌曲。我贪心地把一首首歌曲下载进去,在以后的日子里再慢慢删除。
那天是礼拜五。回到宿舍,李正述已经先行抵达,在简单收拾着东西。他说:“我这周回去,下周要考试了。”
我说:“我也回去。”
他嗯了一声,带上东西说:“我在下面等你。”
我和张淳宇回到包厢的时候,同学大多喝得差不多了。蔡素雅微醺,被孔佳和陈碧玉拦着。有一瞬间我以为她马上要哭了。张淳宇说:“这几年我也听说过她的事。当年她高中三年综合排名就比我低三名,想去F大,所以拒了同济的协约,没想到最后高考失利,去念财大。在财大也碰上点事,据说钱都被骗光了。现在虽然是挺过来了,不过心里一定苦。”
宴罢,几个女生都有事,我说正好我顺路,送送蔡素雅。在出租车的后排,她把窗全打开,任由上海秋末的冷风吹进来。
我说:“该感冒了。”便想够过去关小一点。
她敏捷地挡住我,说:“让我吹会儿,不然得吐了。”我便作罢。
过了会儿,她渐渐清醒。我说:“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