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Amy】起源(1 / 2)
“所以,那一年安医生投湖自尽了?”面前的作家蒙太奇一边快速地在手提里记录一边这样问道。
“嗯,是的,在一九九二年春天就要来临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惊觉时间飞逝:“蒙太奇先生,这次很高兴面对面地和您交流,如果你对这个故事有兴趣的话,剩下的部分我们可以在以后通过邮件交流。”
他似乎还想知道更多:“我期待你的来信,刚才说过的只是一个短暂的开头,我知道。”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有缘再见吧。”
临近七月,快到母亲的忌日,很想回到东仙一趟。然而日照火车站的阴影仍未消散,至今人心惶惶,凶手逍遥法外。丈夫极力劝说我过一阵子再回去。我最后还是同意了,但心里留下了万分遗憾。母亲离开我已经超过廿年。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我离开东仙也已过廿年,多少人与事,而今已经作古,或者散落天涯。我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没有历史的家伙,徒然活在社会,在不错的事业与美满的家庭下隐藏自己。
周末,去城阳区的监狱看他。等待的时间足以让人发疯。等在幽闭的房间内,直到狱警引着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他出来。但他的神情并没有那么不堪,反倒有一种安静。见到我,他颇为不悦地说:“你这辈子都不该来看我的,你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八年过去了,我以为所有事都可以看淡,”我有些自嘲地说:“现在能陪我说说话聊聊过去的,只有你了。”
“如果当初我死了,会比较好一点吧,”他说:“每次你看到我的脸,就会想起那些事,我永远被钉在了你人生的耻辱柱上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良久,说:“我记得你的不止是那些,还有很多,更久远的事情……”
一九九二年初春。
巷子口的夹竹桃开了,为历经一整个灰色的冬季的铜雀巷带来一丝生机。春雨时节,安家人离开了。尽管母亲再怎样极力隐瞒,我还是知道了安医生的死亡。我也曾耳闻安家外面那不绝于耳的叫嚣、詈骂,却没有想到最后出现的是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安医生用白布盖着送回家门口,我透着门缝悄悄往外看,安田太太和安媛站在一块,低沉着头不和任何人有目光接触。那些人都是凶手。头七,尸体入殓,安家人接受悼念。母亲领着我和哥哥也登堂入室,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拱手,跪拜,再拱手。走的时候,哥哥的脚步迟疑了点,不舍地回头看安媛,母亲微微拉他的敛裾示意离开。
安医生的尸体送往火葬场。过了几天,时值周六的下午,哥哥和我在家。安媛轻敲门来找哥哥。出于一种我也不知道的心态,我悄悄跟过去,看到他们站在墙角说话,隔了一段距离,不停往外张望。
安媛说:“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东仙,离开学校。”
哥哥说:“你要去哪里?”
安媛说:“我想转学去别的城市,远离这里。在国内读完高中以后,出国留学。阿姨她说会帮助我。”
哥哥说:“那你还会回来吧。”
安媛说:“我不知道,你不要这样问我……我很感激你,在这样的地方,因为有你在,才不显得那么恶心。”
哥哥说:“安媛,什么也别说。”
然后哥哥闭上眼睛,俯身下去,嘴唇贴到安媛的嘴上。安媛好像看见了我,急忙推开哥哥,红着脸回了家。我问进来的哥哥:“嘴唇碰嘴唇,是什么意思呀?”哥哥轻轻吻了我的脸颊,说:“就是对喜欢的人才做的动作。”
很快,安田太太和安媛辞别了铜雀巷。望着她们的背影,不知谁说了句:“真是可怜人啊,两个都是!”
慢慢,一个人、两个人……所有人都在说安家人的可怜,表示对安医生的去世的同情。
“真是个可怜人啊!”大家这么说。
舆论一旦成风,势必最后落到特定的人。这一次,风向转到了武皇后这里。大家透过这场悲剧,仿佛才意识到人言可畏,但哀之而不鉴之,把锋利的矛头指向上一次的始作俑者,以为这就不是舆论杀人了。
母亲在某一天和我说,武太太不是坏人,只是脾气太烈了。她小的时候,是城东一家有钱人家的佣人的女儿。一天回家,发现妈妈吊旋木自缢,便一心觉得是他们害死了她,从此把城东人当成死敌,一个也容不下……母亲更像是自言自语,说给一知半解的我听。但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武皇后,且事情变得越发糟糕。
那天早晨,和聂树一起上学。坐在聂树爸爸的三轮里,聂树说:“听说了吗,昨天武皇后的男人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武皇后的丈夫李先生:“你什么意思?”
聂树说:“就是因为那些话,李先生都听进去了,说是不能再忍下去,发了离婚协议,已经收拾了行李离开铜雀巷了——还有呢,说是武皇后才知道李先生在城东养小老婆呢!”
聂树还要说下去,被他爸爸猛地打断:“自己不学好,不要带坏了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