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Amy】等候(1 / 2)
二十九岁的我,在青岛一家外企上班,每年有三个月的休假。和现在的丈夫认识于大学,四年前步入婚姻,孩子已经两岁半。
生活,平常而温馨。
二十岁以前,我却从来没有奢望过、也未曾想要过这样的生活。
大抵我的人生被两个临界点硬生生割裂成了三个部分。随着年长,更多会想起八岁以前的种种。近得像是昨日之事,瞬间又忽尔远逝了。
如果你仔细看东仙这个城市,不难感到它的诡异。以雪湖作为分界,东岸繁华富庶,现代化程度可比青岛大连;西岸,却呈现出另一迥异面貌,如同没有开垦过的□□,荒凉且落后,并且因着经济的落后,又造就了这方人的愚昧无知。多少次,东岸人试图在这里进行改造,西岸人固执地坚守着,不许他们动上一砖一瓦。于是乎,后来渐有了把西岸划归到日照的呼声,不知怎么最后也不了了之。
总之,东仙之西,就这样如同杂草一样存活下来。
而我来自这杂草之地。
杜牧之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不知道与铜雀台有什么瓜葛,我生长的地方自古来便被称作铜雀巷。铜雀人有无数“政治活动”,每日都听得见他们高呼的口号,似乎是一遍遍印证着自身的无知。
母亲和我,还有哥哥,三个人住在巷子深处,似乎与世无关。一家三口,全靠着母亲在他人家中做长工,以及不定时在日照郊外市场买卖维持生计。当然,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还有钱叔的接济。在我尚未知事的时候,钱叔便总出现在我家,俨然一个成员一般帮忙烧饭、做活。我一度以为他是我的父亲。后来母亲一次坐在炕上,拿着我的手对我说:“那个人什么也不是,你不要把他当家里人——不过得给他好脸色看,不要教他不开心。”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母亲其实就是这样,用她自己那套现实的处世哲学,照搬下来教给我。然而对于哥哥,她却寄托了所有的理想化的一面。诚然,哥哥确实离理想化的境界很近了。我八岁那一年新春,也就是哥哥高三的时候,他评上市里的三好学生,并以贫困特优生的身份,在除夕夜接受了市长的会见,还领到了一个大红包。
这桩事在整个铜雀巷都传开了。聂树有一回和我说:“我妈妈提起了你哥哥,说我要学他一样会读书——可是我哪来这运气呀!”
我听了愤而不平,说:“我哥哥哪里是光运气好了!他是凭本事!是凭本事!”
聂树反驳说:“你哥哥念的高中,是东仙排名第一的高中。那里面多少人家的钱比整个铜雀巷加起来都多呢,他们花了那么多钱,请顶好的补课老师,做顶好的题目。你哥哥,家里一清二白,万分之一也比不上。”
我恼于他动辄揭我家短处,恨恨地说了句:“就知道谈钱,再会!”
聂树和我为着这赌了一礼拜的气,但开学以后没多久终归是和好了。这实在是很大程度上为着我每天上下学都要乘他家的三轮的缘故。铜雀巷附近最近的小学也要穿过高速公路走上好几里地,母亲无计可施,全是因为聂树的爸爸为人忠厚,愿意在接送聂树的时候多带我一个。
学校里面另一个朋友便是孙驹。我们仨都是铜雀巷里长大的,可谓手足情深。不同的是,孙驹家里是知识分子,自认高贵些。从前母亲在他们家做过短工,那阵子我常到他们家等母亲,一边就和孙驹一起写作业,被他妈妈看到了便急忙喝止。从此我再也不愿意登门孙府。
在铜雀巷的生活,如同一池春水,平静得很。
可是我说八岁那年我的生活就出现了巨大裂痕。若要追根溯源,须从那之前一年说起。
那时也是年初的冬天,母亲在李家人那里做长工。那个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是隔壁安医生的女儿安媛。在七岁的我的眼里,安媛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人。她只比哥哥小两岁,却和我很处得来,在放假的日子常常带我去雪湖边看桥。她指着桥对岸说,那里是另一世界。安媛就在那里念高中,和哥哥一所高中。
七岁那年冬天,安媛对我说,爸爸娶了新妻子。
安医生丧偶多年,始终寡居。在我心中,他是一位善良而又亲切可爱的人,和所有铜雀巷的人都不同。我记得更小的时候哥哥得了腮腺炎,就是安医生照看好的。安医生曾对我说,深深以后要做一个有大出息的人!
这样的安医生,在我七岁那年续了弦。
起初只是些风言风语。我在晚饭的时候问母亲:“安医生娶了新妻,你见过吗?”母亲听到这个似乎有些不悦,好像喉咙里哼了一声,没说话。那时钱叔也在,像知道些什么,对我说:“深深不要问啦,好好吃饭。”我以为母亲对这种琐事是闭口不谈的。
没有多久以后,我放学早,到李家等母亲。李先生有一位太太姓武,为人很是泼辣霸道,兼之李先生有些惧内,铜雀人都叫她武皇后。那天我听到在后院里,武皇后和母亲在说些什么。
武皇后说:“安医生的续弦,来路太不对了。”
母亲似是并不留心,随口问:“哪里不对路了?”
武皇后说:“你可知道那女人是城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