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雕塑（三）（1 / 2）

林教授回答不了常乐的问题。他通晓东西方美学知识，是客座教授，是博物馆馆长，还是知名的建筑设计师，活到快五十岁了，走南闯北，人生阅历按理说相当丰富，可还是回答不了常乐这个问题。

“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艺术家时常是孤独的。”林教授最后只能说。

当天下午，林教授上完课后就让常乐帮忙去校长办公室送图纸了。

常乐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时，听见里面在聊天，一个男声，一个女声，声音有些奇怪，但常乐没太在意，他只注意到了谈话内容，是关于校展馆的扩建。

“你跟包工头谈拢了没啊，到底几几分？”女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娇俏。

“虚报工程款这么大的事，得做得□□无缝吧，等林培永把图纸送过来，我们再看看有哪些地方可以做手脚。”

常乐不由睁大了眼睛，他立刻转身离开，想把这件事告诉林教授，可是，走了一半他又停住了，没有证据，林教授凭什么相信他。

这么想着，常乐掏出手机返回门口，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比较高，常乐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把手机举高，一边听里面继续谈话，一边录下视频，然而当他把手机拿下来，看到里面的视频画面时，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那个女生他认识，是雕塑系的系花，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校长怀里，雪藕般的柔软双臂缠在校长脖子上，极尽妩媚。

常乐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可偏偏这时，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楼梯上来一个老师，看见常乐远远朝他喊：“哎，同学，过来帮我搬一下书。看什么，就说你呢，校长好像不在办公室吧，你先来帮下我。”

刹那间，万籁俱静，办公室里的谈话声停下了，常乐呼吸凝滞，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老师见常乐不动，正要走过来，校长从办公室出来，挂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

“哎，黄校长，您在啊。”那老师说。

校长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下常乐，“我找他有点事，你去楼下找几个别的学生吧。”

常乐就这样被校长拽进了办公室，门被反锁上，校长逼他把手机里的视频删除，给那个女生使了个眼色后，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五分钟后，常乐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子撕烂自己的衣服，香肩半裸，哭哭啼啼地从校长办公室跑出去，正撞上她同班的男生，她抱着那个男生，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指着跟出来的常乐，说他猥亵自己。

“我没有，不是，不是我……是她和校长……”在男生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常乐不知所措的解释着。

没想到那女生却截了他的话头，嚎啕大哭。她那个男同学心疼极了，看常乐的目光越发凶狠，冷冷说：“你不承认就算了，怎么还污蔑校长，你说的是人话吗？！”

就这样，常乐在学校成了过街老鼠。

后来，他想去教育局举报，可当时校长早跟包工头闹翻，洗得干干净净，连项目都搁置了。

绝望之中，常乐创作了最后一幅画，《半桃》，那是他的眼睛，和他的泪水。

再后来，就是上个月，林教授去山口镇找他。那时的常乐心灰意冷，一次没死成，从此就浑浑噩噩活在世上。

林教授说，如今校展馆的项目承包给了校长的弟弟，他们二人又故技重施，从中牟取暴利。他已经拿到了二人偷工减料、虚报工程款的证据，也知道了当年发生在校长办公室的真相。

林教授觉得有愧于常乐，他知道这也并不能洗清几年前强加在常乐身上的污名，他来只是希望能代替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跟常乐说一声对不起，也希望常乐能振作起来，他不想一个天才就这样陨落。

那一张张为了赚钱和生存而画的黄图并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地将他引入歧途，更加没有污染他的才华和思想，让他甘愿堕落的是人心，是睁开眼也抹不去的黑暗。

常乐没有立刻跟林教授走，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再试一次，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再给这个世界一个机会，再勇敢的迈出那一步。可他还是被一记重击打了回来，这一次，肝肠寸断。

当他再次回到地北市，却发现林教授失踪了。他知道一定是校长干的，尤其当他发现博物馆那具雕像的真相时，发誓要狠狠的报复自己和林教授悲剧的始作俑者。

一切真相大白。

常乐架在黄校长脖子上的刀又深了一寸。他幽幽的看着这间昏暗的地下室，哑然失笑：“荒唐吗？可笑吗？林教授的雕像在博物馆里放了一个月，竟然没人发现那是具尸体，这就是你们眼里的艺术品。只要包装的足够好，只要所有人都说那是艺术品，就没人在乎它是不是败絮其中；我只不过是换种方式把生活的真相□□裸的呈现出来，让他们视觉上不舒服了，就成了原罪。”

他透过门口的一点点光亮，看向宋昭西，“或者说，我那些作品其实都只有一个主题，照妖镜。”他笑起来，凄凉又惨烈，“什么样的人，就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