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莸异器（1 / 2）

林培永的办公室陈设简单，一条皮质沙发，一张红木办公桌，背后一面墙的书柜，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整个房间望过去一目了然。

窗户开着，许久未曾打扫的桌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纪羽在房间的角角落落查看，宋昭西带着敬佩的心情一排排扫过那些看上去晦涩难懂的典籍。林娜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和柜子翻找，却终究一无所获。

宋昭西回头，见林娜有些失落，正要安慰，眼神却被林娜拉开的抽屉里的一个画册吸引。那是本看起来被撕碎过的画册，用胶水精心粘起来，外面又包了个透明的pvc书套。

宋昭西走过去，拿起画册翻看，发现每一页的色彩和线条都十分有趣。

第一张，是一片脆生生的沙黄色高粱地，透着干，旱。仔细看，能看见画面角落里，掩藏在重重高粱杆之间一个女人的背影，笔触很少，但能看出衣衫半落的意味。

第二张，没有了大面积的风景，纯粹的黑色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画面，在黑色色块的右下角，凹进去一个正三角的形状，再往下，是两个带着流星尾巴的小太阳。

第三张，笔触更少了，甚至什么色彩都没有，单用铅笔画的，是两个吃了一半的桃子平行相连，它们中间的凹沟处流下几滴水珠。

这些是宋昭西看到的全部，每张画的右下角都用草书写着一个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的名字：常乐。

纪羽和林娜凑过来，林娜看到宋昭西手上的画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而纪羽拿过来翻了翻，鄙夷不屑地把画册扔到桌上。

“你爸怎么会留着这种带颜色的画。”纪羽说。

林娜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直在发呆。

倒是宋昭西疑惑地问：“画带颜色怎么了？不是正常的吗？”

纪羽无语的说：“yellow，明白了吗？”

宋昭西更茫然了，连连摇头。

纪羽白了他一眼，“算了，以你这种智商看不懂是对的。”他拿起那些画，一张张翻过，给宋昭西解释说：“这张是最明显的，高粱地文学你没看过吗？简直就是最佳野战区。还有这张跟这张……”纪羽指着那张大面积黑色元素的和那张半桃的说：“不就是隐晦的男人下半身和女人上半身，这回明白了吗？”

纪羽这么一说，宋昭西也看出那么点意思来。虽然他心里有别的想法，但不得不承认纪羽的解读是最直观的。

纪羽得意的坐到办公桌上翘起二郎腿，不知从哪抽出一盒pocky咔嚓起来。

“所以我推测，这画肯定有问题。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办公室收藏着这种作品，不应该啊不应该。”

宋昭西看向林娜，林娜看着那画面右下角的名字，叹了口气，带着惋惜的口吻说到：“常乐，他当年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个学生……”

六年前，常乐刚上大一，是艺术学院绘画系的新生。在大多数同学眼中，常乐内敛、低调，不爱说话，但做事沉稳，经常帮院里干一些打杂的活。但是，在那学期期末的新生作品展上，常乐却因为他创作的一幅高粱地裸女而出名。

画中隐隐绰绰的半裸背影，其实无伤大雅，中西方美术史中画裸体的名人不少，埃贡·席勒更是三天两头就要画一张裸体像。艺术生们都见怪不怪，只是自此开始，同学们看常乐的目光多多少少有些改变，难免觉得一个平时闷不吭声的人，内心竟然是这样的火热与激情。

事情恶化是在第二学期期末，常乐交上去一幅名为白与黑的作品，大面积的黑色块，右下角两个带尾巴的白色太阳冲进画面。当时大部分同学都觉得常乐这幅画在映射男人的下半身，结果没过几天，雕塑系的一个女生就声称常乐对她欲行不轨。

一时间这个消息轰动全校。

人类的联想思维很强，当一个人被打上了标签，他的所作所为都会被世人带着标签审视。

常乐那些被称为“天赋异禀”“艺术鬼才”“异类”的画作，转眼就成了“恶心”“低俗”的代名词，学校论坛上为常乐事件盖了一栋千层高楼。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种人太恶心了，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想到内心脏的一批。」

「学校应该会开除他吧。」

「那个女生太惨了……」

「转发到朋友圈啊，犯罪分子的脸坚决不能打码。」

诸如此类的言论比比皆是。

学校想把这件事掩盖下去，毕竟对名声不好，但同学们却不肯罢休。他们看过《浪潮》，知道不能随波逐流，他们学过《房间里的大象》，知道不能做沉默的羔羊，新世纪给了人们思考、自我和反抗的力量，他们容忍不了欺骗，伪造，更容忍不了任何犯罪事件在眼皮子底下404。

常乐辩解的声音，很快被骂声淹没。因为他竟然说那个女生是妖精。这不摆明了是诬赖人家女生勾引他么。

学校领导召集艺术学院的所有老师开会投票，所有人都对“开除常乐”这一决定投了赞同票，只有一个人投了反对票，那就是林培永教授。

薰莸异器，一锅鲜美的汤里，是容不下一颗老鼠屎的。

“我记得我那时候还跟我爸说，有些错可以被原谅，但有些不可以。”林娜放下那些画，“因为那时候我爸说，他那票是投给常乐的才华，而不是他的人品。他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但很可惜他成为了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