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满屋梁·中(1 / 2)
122.
闻言,我骤然起身,神情惊疑不定,已是明白先前那股不安之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的这身红衣、头上戴着的流云簪,还有腕间的银铃……以及说话的语气神态,皆与阿笙全无相似之处,分明是漏洞百出。
是我太疏忽大意,见着了那封信,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在寻桂亭等我的人一定会是阿笙,却不料——
我退了几步,沉声道:“阿笙在何处?”
“哥哥在说什么啊?”她作出委屈神色,一双眼却尽是嘲讽笑意,“我就是阿笙,哥哥不认得我了吗?”
我冷冷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阿笙究竟在何处?“
她跳下阑干,朝我步步逼近,柔声道:“我劝哥哥还是好好与我说话,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我还想再退,可她显然已是厌倦了你追我赶的戏码,曳曳垂落的袖底蓦然伸出数条红绫,如水蛇般蜿蜒游走在地面,其中两条分别缠上了我的双足,而余下一条则绕着我的脖颈打了个圈,教我再难移动半分。
她缓缓走至我身前,停了下来,轻一抬手,那绕在我颈上的红绫便缠绕着收紧,将我生生举至半空。
耳边传来天真笑语:“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用阿笙的声音这样与我说话……她怎么敢……
一阵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手却仍执意向前,想将她脸上那层面皮撕下。
可她从容一退,便避开了我的手,再抬眼时,眼底已是森然冷意。
“重活一世,你还是与之前一般的不自量力。”
我手握成拳,无力垂落,只能从齿间勉强挤出几个字来:“不要用……用她的脸……这样跟我说话。”
“你这是在威胁我?”她盯着我,缓缓开口,“可我已不再忌惮你,因为我只需轻轻动一动手指,你就得跪在地上任我宰割。”
她手指一沉,那红绫便失了力,尽数钻回了她的袖中。
我双膝一弯,狠狠跌落在地,捂着喉咙不停咳嗽,她便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欣赏我狼狈模样,随后蹲下了身子,一只手紧紧攥住我的下巴,逼得我仰头看她。
“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爱你爱的死心塌地。这个眼神,就连我看了都要受不了。”她轻声叹气,另一只手抚上我的眼睛,“你就是这样勾引我的云哥哥的吗?”
说着,她声音微冷,屈起两指,稍稍用力,有几分想当场剜掉我眼睛的意思,喉间发出怪异笑声:“不得不说,你们这些狐狸精,都是些不入流的下**色,惯会抢别人的东西。”
“不过无妨,你再怎么算计,最后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可惜上次没能亲手送你一程,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今日就让我……送你上路吧。”
我稍稍缓过了气,已大概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不禁出声打断了她:“你如果真是为云杪好,就不该杀我。我死了,他便没了伴生枝,渡劫之时该当如何自处?又要如何成仙?”
她‘扑哧’一声,仿佛真的听见了极为好笑的事,笑的连腰都快直不起来:“哥哥,你该不会真以为,他需要你才能成仙吧?”
我眉头微蹙,想起先前我也曾问过云杪类似的问题,而他只是与我说,飞升之事,修为、气运缺一不可。
而他久未飞升,只是因为气运不至……
难道并非如此?
那人嘴角余了一抹笑意未收,似是看穿我所想:“你还不明白吗?他久久都未飞升,并不是因为气运不至,而是因为你啊。”
我终于露出茫然神色:“因为……我?”
“不因为你,还能因为谁呢?”她收了笑意,冷冷看我,“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只是过往情债与恩怨,该还的他也都还了,已不再欠你什么。你们之间早该一笔勾销,可你为何还不放过他?”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方艰难道:“我没有不放过他。”
她见我如此,更是步步紧逼:“那为何还要答应同他成亲?”
我为何会答应与他成亲……
我不记得了,明明那日拒绝的话已是抵在舌尖呼之欲出,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我真的不记得了。
“倒是我忘记了,你向来都是虚伪之徒,嘴上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她见我沉默不语,露出讥讽的神色来,“只是,他这些年来待你已是极好,若你还有些许感恩之心,今日就莫要反抗我,乖乖受死,也算你对他最大的报恩了。”
末了,她补上一句:“一个伴生枝罢了,没了可以再选,不过荒废个百年时光。可你若是活着,却是隐患多多。”
“何况……你先前不是最不屑天命吗?如今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你竟也能忍得下去?”
“便让我送你一程,于你于他,皆算是一桩好事。”
我听的走神片刻,只觉眼前幻象频生,一幕幕在我眼前掠过。
可我看得久了,才发现无论是哪件事,皆挑不起我一丝一毫的情感,我默默想了许久,终于惶然垂首,发觉这数千年来,我竟真的活的浑浑噩噩,如一具行尸走肉。
有快乐之事吗?没有。
有悲痛之事吗?亦没有。
想来她说的对,却也不对。我眼下这样活着,甚至还不如一条狗。
我既已是如此了,何必还困住云杪不放?他与我不同,他是天命所归,理应早日飞升,而不是留在冠神族与我成婚。
他对我太好,若是要还债,也是我还给他才是。
我怔然片刻,轻声道:“既然如此,你便杀了我吧。”
123.
冠神木没有心,因此寻常刀剑,伤不了我分毫。
若真要求死,唯有火刑一途。
她取出一粒火种,轻轻吹气,那一簇火苗便灿然而落,及至地面时,化作一片烈焰火海,滚滚硝烟而起,竟将我眼角沁出了几滴泪。
我环膝而坐,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耳边混杂着极轻微的喃喃低语,随后携着这愈演愈烈的火势,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令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您不是说,天命终可违吗?
——可为什么,族人都死了,而我们也被困在火里,永远也出不去了?
——好疼。
——王,我们好疼啊。
——您为何,还不来救我们?
我听的战栗,只能缓缓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将头埋入臂弯,可这些声音却仍是阴魂不散、无孔不入。
“别说了。”我喃喃道,“求求你们别说了。”
“您为何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呢?”
睁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