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半昼夜(1 / 2)
孙嘉树再次惊醒时,一睁眼就看见了那匕插在墙上的暗器。彼时夜色正浓,独有那凶器映照出惨淡的月光,亮得刺目,令人胆寒。
他定定地躺在那里不敢动,仰头忽瞥见窗外一轮冰冷的圆月。
万籁俱寂,听觉在此刻变得异常灵敏,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炉子里的柴火烧完了,屋内屋外都是死寂。
窗外是那棵千年古树的某寸枝桠,枝叶繁生。偶尔有风吹,一树乱影便沙沙晃动起来,倒映在孙嘉树面前那片苍白的墙壁上,像一块浓黑的污渍,又犹如鬼魅。
两只夜憩的麻雀被惊醒,叽喳几声,张着羽翼夺巢而出。
很快,又是一片死寂。
孙嘉树从那张椅子上爬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对面那扇墙边,定睛一看。水流一般的刀弧,靛蓝色的毒刃如同点翠,再熟悉不过的样式。
修竹院。
暗器刀刃已经没入墙壁两寸深。孙嘉树从袖口上撕下一块布,正准备将那暗器拔出来,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紧随着又有一阵珠玉相撞的清音,有人掀帘进来了。
孙嘉树忙转头去看。边时雨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他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面上有几分倦色。
“哟,你何时醒的?”边时雨一边说,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将盖子一揭,顿时有一股甜香跟着热气扑了出来。
“我才醒没多久。”孙嘉树跟着他走过去,双眼往桌上看。那食盒里放着一只脸盆大的豁口碗,碗里热气氤氲,瓷白的汤水间挤满了胖乎乎的糖心圆子。
边时雨笑眼弯弯,“吃吧。夜深了,我跑了好远才找着一家开门的。”
孙嘉树神思了一会儿,没接他的话,侧身指了指身后,说道:“我醒过来时,它就钉在那儿了,可能是从窗子里飞进来的,我猜是修——唔……”
边时雨捏起他的下巴,硬是夹了一颗圆子怼进他嘴里去了。
热烫的汤汁滚进口腔,他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牙关一咬,圆子糯皮包裹着的糖心馅便流溢满齿,软滑甜腻,还带着一丝微涩,热流从咽喉滑下去,一路烫到胃里。
孙嘉树不爱吃甜食,被齁得发慌,不由皱起了眉头。
边时雨笑意更深,嘴角露出那颗亮晶晶的小尖牙,柔声说道:“以后不许打断我的话题。”
孙嘉树仓促地嚼了几口,把那颗圆子囫囵吞了下去。边时雨已经走过去把那匕暗器拔了下来,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喃喃道:“嗯,玉髓散。”
孙嘉树问:“我先前见过这毒。是修竹院的人?”
“唔,是就是吧,和我没关系。”边时雨踱到窗边,手一挥,将那暗器丢了出去,“江湖上的麻烦事可真多,我才懒得管。”
他一副清高样子,孙嘉树看得纳闷——在孙嘉树的印象里,他倒是更像一个什么闲事都爱插一脚的人。
神游之际,边时雨忽然往他脑门上弹了一记,低声道:“看什么看!”
孙嘉树被那颗糖心圆子烫得嘴疼,微微张开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边时雨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他被烫得艳红的唇上,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困了,我要到床上去睡。你呢,就睡在那张椅子上,别再像上次一样,面壁站了一晚上。”
孙嘉树不自然地抹了抹嘴巴,没等他说话,边时雨已经大跨步走到了另一边,将纱帐一扯倒进床里了。
没一会儿,帐子里便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孙嘉树愣在那里,看了看碗里还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的糖心圆子。他坐下去,忽然发现食盒里还躺着一只小瓷瓶。他一下子起了好奇心,将那小瓷瓶捏了起来,在手指间转了个圈儿,发现瓶身背后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熟悉的狂草字迹:解酒用。
孙嘉树心中一动,拧开了瓶塞看进去。瓶中装着淡棕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是有些微涩的草药味。
于是,他又忍不住夹了一颗圆子放入嘴里。一片热烫的清甜与唇齿交融,同时还夹着一丝微妙的苦涩味道。
很怪,他向来不喜吃甜,但这碗连汤水都甜腻得令他发齁的糖心圆子却让他一再垂涎。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吃了半碗,忽然又想到什么,抬眼一望,正好看见窗外那轮亮堂堂的银月。
他起身走到床边,点亮了床头的一盏烛光。
烛光照着纱帐,清晰地映出里面那人的影子。
边时雨蜷在被褥间,他鞋袜褪了一半,一只脚光溜溜地从被窝里探出来,月光照在皮肤上面,脚趾白得几乎像是半透明,要溶入月光里去了。
孙嘉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俯身替他掖好了被角,将一张毯子覆上去,正好盖住那只脚。
边时雨淋过雨,头发还来不及擦,倒头就睡。孙嘉树从小就知道,头发还湿着时不能睡觉,不然第二天醒来必然要头疼感冒。出于关心,孙嘉树拿了一块在热炉子上烤过的汗巾,蹲在床边替他擦头发。
被雨沁润的发丝柔软轻滑,握在手间,仿佛是触摸一匹油光水滑的绸缎。
他从一寸寸发尾缓缓擦至发梢,手指无意间碰到边时雨脸颊,紧跟着那只手顿时一冰,是边时雨的手背贴了上来。
边时雨依然眯着眼,但那两扇睫毛却颤动起来,只听他轻声说道:“喂,我还没睡着呢。”
孙嘉树早就习惯了他爱耍人的毛病,也懒得一惊一乍了,遂继续手里边的动作,从容自若地回道:“下次记得擦干了头发再睡,不然会着凉的。”
边时雨有些不爽。几个月前,这人还是个跟在他屁股后面“汪兄,汪兄”叫着的小屁孩,近日有愈发猖獗的势头,不仅敢顶撞他,就连尊称都直接省去了,再比如现在,这人没经过他同意就擅自过来动手动脚的,叫他心烦的很。
边时雨拨开孙嘉树的手,从被子堆里直起身子,坐到床边去,将冰凉的手掌贴在孙嘉树侧脸上,轻轻拍了一拍,说道:“好好叫我名字。”
孙嘉树用一双幽亮的眼睛盯着他出神,没有作声。
边时雨用余光瞥了床边蹲着的那人一眼。那两只眼睛亮得惊人,像两汪黑漆漆的泉水,里面各倒挂着一轮满月。
顿时,边时雨有些恍然,因为他觉得这人好像一条摇着大尾巴的狗崽。
边时雨的手掌又在他脸上拍了一拍,像逗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