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连夜雨（二）（1 / 2）

孙嘉树看着面前这张笑得温润的脸庞，还正在神思恍惚之际，忽见一个方框脸的中年男子紧跟着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上午时街头的情形才骤然浮现脑海，于是，他恍然大悟地叫道：“啊——你是今天上午那个——小气鬼！”

章楼雪听完顿时眉头紧蹙，将半张脸掩在扇子后面沉思。

旁边的方脸男子更是浓眉倒竖，面色铁青，看起来与生了腐霉的方块豆腐别无二致，只听他鼻孔大出气地指着孙嘉树骂道：“果然是近墨者黑，和你那小白脸主子一个脾性，一点礼数都没有！”

孙嘉树登时怫然不悦，沉着脸顶撞回去：“我又说错什么了？今日我们替你家少爷逮住了小偷，你们一边说着重重有赏，一边却只给我们几块木牌子，不是小气鬼是什么？再说了，你这副骂骂咧咧的样子又算什么礼数！难不成，这也是近墨者黑？”

“你！”那方脸男子被他说得眦裂发指，大嘴一张还要说，章楼雪忽然用扇子挡在他面前拦了一下，丢了他一个眼神，然后又走到孙嘉树面前打躬作揖，皮笑肉不笑：“少侠所言甚是。恕我管教不周，小仆说话直来直去惯了，想来此番也是护主心切，怒气一时冲昏了头脑，实在无心要惹少侠动怒。”

他顿了一顿，又抬眼看了看孙嘉树的神情，继续说道：“少侠若是不快，大可当街惩罚训诫小仆，或骂或打，皆可。一来可解少侠心头不快，二来可做前车之鉴，让小仆长些记性，下次再莫肆意妄为。”

那方框脸的男子听完脸都绿了，又因为是主子发话，他只能忍辱负重，面色极为难看。

孙嘉树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当街打骂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我若是这么做了，又和那些恃强凌弱、不讲道理的人有什么差别？”

章楼雪舒了口气，依然毕恭毕敬地说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妥，还请少侠谅我今日身上未带足银两，出此下策。不过，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孙嘉树嫌他说话兜兜转转，不想再听下去，几欲拔腿想走。无奈章楼雪有意无意地拦在他前面，似乎是自知自己理亏，但有众人围看，需得再施加举措挽回颜面。

“什么原因？”

章楼雪又是温柔一笑，解释道：“虽然红梅木牌不起眼，但是总归是有用处的。你看，这不是把你请来了吗？”

孙嘉树顺着他的目光往上望了望。倏然乌云顿开，千万盏随风摇曳的朱红灯笼发着微光，一幢雕阑玉砌的高空楼宇随之撞入眼帘——云影缭绕之间，花树婆娑，林霏如霰，层台累榭，飞阁流丹。

高楼正中悬挂一面巨大的牌匾，上书四个金光磷磷的大字：风梅书院。

孙嘉树又是先入为主地以为风梅书院就是一个院。只是没想到它不是一个院，而是一栋楼，还是一栋看起来和“书院”这个风雅的词沾不上什么边的楼，不知道的还当它是什么风月场所。

孙嘉树看着这栋金碧辉煌的玉宇琼楼，登时打消了对风梅书院的所有兴趣，摆摆手正要走。章楼雪忽然咳嗽了两声，那方脸男子便不情不愿地走到孙嘉树面前鞠了一躬，双手捧出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章楼雪笑吟吟地说道：“万幸，少侠果然拿着这红梅木牌找来了。此份小礼略表敬谢之意，小小心意，还请少侠不要推辞。”

孙嘉树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那只鼓囊囊的布包，疑心这对小气主仆是换汤不换药，便一摆手，说道：“你先拆开了让我瞧瞧，不然我怕有诈。”

方脸男子神色一僵，强忍住要大声斥骂面前这个没有礼教的小年轻的冲动，与他家少爷对视了一瞬，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方才三两下解开了布包上的结。

布包豁口一开，里头光泽闪烁的东西显露出来——竟然真是一袋子货真价实的银子。

要说今天这帮乞丐真是走了狗屎运。孙嘉树向来对这些金银玉石之类没什么追求，故而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对章楼雪说道：“今早那小偷不是我抓的，我不过是一个同行罢了，我自然不应该收你们的银子。”

章楼雪摇着扇子，说：“也对。那烦请少侠把银子收好，转交给今早上仗义相助的那位侠士。”

“不必了，”孙嘉树一摆手，“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吃不上饭的人，你将银子送给他们吧。”

“呃，这个……”

旁边的一圈乞丐早已经对袋子里的银子虎视眈眈，孙嘉树话音刚落，他们便像发了疯一般地冲过去抢那个布包。

霎时间，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乞丐们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抓抢，将银子兜在怀里，场面混乱至极。章楼雪错身退避一旁，神色厌弃地摇了摇扇子。

“喂——”孙嘉树用手指戳了戳章楼雪的肩头，“话说回来，你们说的，拿着这个木牌子来这儿买书就能享八折优惠，可是真的？”

章楼雪的神色立即转为恭敬的笑，说道：“自然是真的。”

“噢，”孙嘉树从兜里摸出那两块红梅木牌，放到他手里，说：“你们书院现在关门了没？我要买书。”

风梅，从楼外看，那华丽的楼宇就已经让人惊叹不已了，进了楼里面，更是令人目瞪口呆。

孙嘉树目力所及之处，皆是造型各异的红花梨木书架，架上摆着成千上万的书册典籍。架上的籍的著者、所属类别、用途分门别类地有序排列着，有些地方甚至精细到了以书皮封面颜色来划分……

孙嘉树行走在两排阔大的书架之间，仿佛置身于浩渺卷墨香于个中涌动，令他顿感自己的微小。

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孙嘉树惊叹之余，对章楼雪的成见也有所转变。

毕竟在他的心目中，常与书打交道的人不外乎都是正人君子。眼前这人模狗样的公子哥虽然小气了点，旁边跟着的方脸跟班说话欠扁了点——但是这章楼雪浑身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息，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骄奢脾气，想必也是因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于是，老实天真的孙嘉树在心中暗下结论：他多半是个好人，坏不到哪里去。

他挑了几本诗集揣在怀里，章楼雪远远地瞥见了，便摇着扇子迎上前来，笑着说：“少侠只要这几本？”

孙嘉树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他要早些回去。于是他一边摸口袋，一边问道：“一共多少钱？”

章楼雪往他手里的几本书看了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孙嘉树忽然神色大变，惊叫道：“糟了！我身上带的所有银子都被那几个乞丐拿去了。”

“那正好了，我还在愁该怎么还少侠这个人情呢，”章楼雪的笑脸温润无比，“这几本书就当我送给少侠了，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