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凌霜(1 / 2)
武平世抖了抖官袍,仔细地抚摸起绯红绸缎中央那一方服补上的细腻刺绣,语气却冷凝若三冬冰雪般肃杀,“刚才早朝上陛下杀了一个侍郎。说他儿子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
荆宛温轻轻呵笑:“赵侍郎么?他儿子仗着他爹的官位,以为自己能娶到咱们千秋,武家现在可是尚书府了,他家也配高攀。咦?你又没杀过人,关心他什么?”荆宛温疑惑地转过脸盯着他冷厉的模样。
武平世井井有条地撂下平整的衣服,正在软塌上依偎着的荆宛温,忽然变了脸色。
武平世走向前去,目光仿佛要勾出她的命:“我自然手上干净!你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荆宛温高高抬起三根配带着红宝玛瑙石的葱指,撅了撅嘴勉强对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杀人。”
武平世纵有心潮万道,见夫人立誓,也不得不惴惴吸了口气,轻松道:“有你一句明白话,就够了。”
荆宛温有些气闷,推开窗子看外头的晴天怪刺目的,又缩回来头道,“你不就是疑神疑鬼,怀疑我处处跟你庶弟一家作对吗?五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累赘,尚书府虽大,凭什么容他那么多人啊?”
武平世直直立在荆氏面前,如一道长长的孤影压在心口:“我武家,人本来就少,庶弟死得早,我负责抚养他儿子,照顾他遗孀,是因为我庶弟延续了武家血脉,你能吗?”武平世一想起自己一辈子也没个儿子,便歇斯底里加重了嗓门,“我记得我这庶弟,有个女儿愿意跟你顶嘴,好几年被你撵出家门我从来没管你做了什么。事关家门颜面,要是二房的男丁有任何人出了岔子,我唯你是问。”
“你个丧良心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武千霜她是去咱们资助的一间书院读书去了,那里的先生师承豫章书院,在京郊以外建了所翻版的豫章书院。那里环境温润,正好可以洗涤戾气,”荆宛温气得喘不过来气儿,满脸涨红,强压着粗气怒叫,“我含辛茹苦管好这个家容易吗,你开那点俸禄,都养不活二房的饭桶们了,只好让她出去了。”
“只要你没杀人,没动二房那个小丫头武千霜的性命,我不想跟你吵架。”说罢,武尚书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阴冷眼神,说得荆宛温浑身一凛,顿觉寒风渗骨。
屋里寂静极了。荆宛温刚挤出几滴眼泪,想了想,还是回复往日的宁和,正了正白衣领道:“老爷。二殿下宁王看中了咱们女儿这事儿,是好事,但是我却不怎么欢喜。”荆氏不禁白了一眼皱眉缓声道,“他二殿下也就是排行靠前。原配皇后命苦没能留下嫡子,现在的何皇后年纪大了,怀不上了。宁王非嫡非长,却歪打误撞成了目前皇室顺位继承的人。”
“宁王人是难得的坦诚!凡事不加思考。要不然,岂能有这么多人想要控制他?还会如此热心肠地在皇帝面前把他这号人捧到天上?”武平世森森一笑戏谑道。
“咱们长房可就武千秋一个孩子,以她的姿色别说王妃,将来当皇后又如何?”荆宛温虽是得意之词,却一脸愁容,“话说,千秋早到了适婚年纪了。”
武平世没有回应,间接道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我倒是更心急,我庶弟的女儿婚配之事。”话音未落,已大步流星走出了二人的房间。
“你疯了?咱们的女儿年纪居长,是这群孩子中的大姐!你回来啊。”荆宛温叫也没用,对着空空如也的厢房呆坐一会儿,便哀叹一声,合上了沉沉的眼皮。阳光爬上厢房的飞檐彩塑,照进红木楠椴的彩窗,在地上投出斑驳陆离的杂影。荆宛温朝着光来的方向挡了挡眼睛,微耷拉下嘴角,“该死的,成天到晚记着他庶弟,二房那群人的婚配有什么要紧的,几个酒囊饭袋在武家都混成这样了,在外也配不上好人家……”骂着骂着,便睡着了。
北京城外,久未修葺的老房子里,一整块墙皮浮在砖墙上,斑驳脱落了几片。闪缝的琐窗无力地悬挂在窗台上,细雪时节的风在屋外咆哮不休,哗啦啦地摇动着破裂的残窗。
少女武千霜趴在一张光秃秃的木桌上打盹,一个冷颤猛然睁开眼睛,她起来伸了个懒腰,顿觉左边手臂一阵撕裂般的痛。
门外有个妇人高声叫道:“武千霜那个死丫头怎么还不去涮笔洗砚台?”
随之一个怯懦柔和的声音低低道:“王师娘,咱们要不要请大夫,先医治好武三小姐的胳膊呢……她再不济,也是武家的贵人啊。”
妇人冷哼一声,叉腰道:“你们这群丫鬟命的,倒是总想着互相照应。没门!”妇人摔了个什么东西,提高嗓门慢条斯理道,“老娘早就告诉你了,武千霜这丫头不过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庶弟所出,她爹一个庶子,没什么本事,偏还死得早,白白吃住在尚书大人府里。就算尚书大人容着武千霜这侄女,荆大夫人最讨厌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机灵,才特意贬了这丫头到咱们碧州来的!”
丫鬟不解问:“师娘是说,尚书府是非很多?”
妇人刻意扬起声音,仰着脖子道:“你们师父可都告诉你师娘我了,官宦世家,受人瞩目,不能轻易杀人,才用了这个办法。她本来都不配活着!你有空关心那扫把星,还不如干好你自己的活。”
武千霜彻底醒来四下环顾,屋里几个柜子堆满杂物,还有一些笔墨纸砚全都生了灰。窗子破了半扇,爬满青草,如今入了冬,青草早成了枯草,沿着破窗栏绕进干瘪的大叶子牵牛花。王秀才家还是老样子。
“王师娘,那大家闺秀哪里干过什么粗活……就算做也是搞砸!刚被热汤烫着了要很久才能痊愈,今天她的活就让我做吧。”丫头恳切地嗫嚅道。
“滚!人家兵部尚书府的大夫人嘱咐我们好好教训她呢。”王师娘啐了一口,“她吃我们王家的,住我们王家的。要不是看在兵部武大人花银子建了咱家这间学堂的面子上,先生跟我能愿意收留她住下?我们开的是学堂不是善堂!正好我就指你一个下人,把她当个丫鬟才能泄我心头之愤!”
“师娘,万一哪天武家要她回京城去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