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里寻他（1 / 2）
雪色欲倾，万里茫茫。
卿乐国师踽踽独行，至于行多远，身处何方？
他不知。
这具身躯仿佛并不从属于他，只是一味漫无目的地游荡。
胸腔似乎缺漏了块，又不知要拿何物填补这份遗憾。
他就这样走了很久。
寒风凛冽，不远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个横躺的人，数九寒冬，那人气息奄奄，看似即要化作一具冻死的白骨。
他迎着风，加快步伐。
然而，无论他怎走，却始终无法抵达那人的身边，只能充当一名过路的看客。
但令他颇感离奇的是，纵使无法近身，他也能看清那个人的眉眼、鼻梁，还有那不住颤抖的双手，十指深陷，艰难匍匐。
他们甚至能够产生情感的共鸣——
苍凉一片，恍若快要置他于死地的雪原，岌岌可危。
那人的周身堆满了鸟儿的尸骸，羽色乌黑，散落一地，溢着污血的腥臭。
忽然，雪地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啼鸣，很轻，却是急切的。那是一只稚嫩的雏鸟，羽翼尚未丰满，戚戚地叫唤，似作呼朋引伴。
也惟有那只雏鸟。
一条惨白的手臂探向鸦群可怜的遗孤。
那名陌生的青年，眉宇间揉碎了温润的情愫，眸中氤氲着淡淡的凄凉。
雏鸟踉跄着走来，浅灰的喙蹭着他的指尖，贪恋这最后一抹温存。
青年垂下眼帘，任雏鸟啄食他的血液。
谢千衣才发觉，那人的手臂血肉模糊，扭曲不成形。
不光如此，他浑身上下就看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千疮百孔——火烧，剑刃，刀锋，和无数勒痕……
那究竟是何人？
风雪逐渐迷离了他的眼，细小的冰碎割裂了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直到最后，那鸟儿再吮不动，两爪朝天，而青年仍旧抚顺着那片细羽。
什么也看不见，青年、雏鸟、雪原，统统化作飞灰，周遭又重归寂夜。
谢千衣只觉得冷，犹如曝于寒天之下。
沿途燃起跃动的篝火。
然而，没有一簇是属于他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束火苗散发着黯淡的光，虽微乎其微，却愿意在他的掌心驻足片刻。
有什么事物在黑暗中酝酿、发酵，他方才发现那是他曾经的求而不得。
久旱逢甘霖，温泽且醇美。
但是，一个粗茶淡饭惯了的人，又怎知，鎏金华筵里端的是珍馐美馔还是鸩酒断肠。
他在害怕，而今掌心的火苗，将来会是怎样一片燎原之势。
而他，正是那个撒下第一粒火种的元凶。
那焚身的烈焰竟是如此真切……
湿冷的汗液浸透了他的背脊。
谢千衣掀起被褥，低头凝视自己的右手。
左手搭上右臂，隐隐刺痛，他捂紧那段用作缠绕的白绸，留下深深指痕。
他不禁有些惘然。
晨光熹微，少年挽起裤腿，踩过泥泞的田埂，看菜叶葱翠，晶莹剔透的露珠，摇摇欲坠。
日薄西山，他躺在山坡上，口嚼草芥，听携手同行的女修们，咿咿呀呀地吟唱。
他不时仰着头，遥望北峰，只敢看一眼，又匆匆敛起目光。
九日的禁足一晃而过。
延泽镇茶楼内。
吴铭要了碟瓜子，一壶琼花酿，懒懒倚坐于窗前，听那边一桌唧唧嚷嚷地谈天说地。
“咳，你们听说了吗？陈家出了桩奇事！”
“哪个陈家？说清楚。”
“还能是哪个？”那说话人压低了声音：“就咱镇上，东街，靠杀猪发的家……”
他这么一说，旁听的几人纷纷放下杯盏。
吴铭也好奇望去。
那人继续说道：“还记得吗？陈家的长女，大小姐，之前不是传闻，说是回娘家的时候丢了嫁妆。”
“这事我晓得。听说啊，那还是一串银镯，仙家之物，金贵得很哩！”
“仙家？你说，哪门子仙家？”
“看这话说得！人家那可是缥岚峰，七大仙门之一。”
“哪还有什么七大！”
只见那人竖起七根指头，接而却又扳回一根，冲着他的同伴，大声道：“你看好了，六大，如今可只有六大仙门！”
“哼，像罡风门？充其量不过梵月养的一条狗，仙门二字？他们不配！”
“嘘，年轻人就是冲动。咱还是莫谈此事，言归正传。”
一人言道：“那镯子啊，是陈老爷特地向缥岚峰修士买来的，有驻颜养容，消灾降福之效。这事之所以在陈家上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叫府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仆给盗去了。”
“欸，非也。”
“嗯？此话要怎说？”
“大小姐的镯子啊，已经被寻到了。”
之前风声全无，为何突然寻到了？吴铭略略惊讶。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小姐年前回家一趟，竟然丢了嫁妆，心里那个急得哟……还以为落在娘家了，连夜遣家丁回头去寻。结果，你猜怎么着！丢在娘家的镯子，居然在夫家找着了，就在那梳妆台前，原封不动，连地儿都没变！”
“啧，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出怪事了。”
“唉，都说贵人多忘事。这银镯，准是大小姐自个忘拿了。”
“是啊，只是可怜陈家那替罪羊，惨哩，做牛做马干了十多年，竟给灰头土脸地撵了出去，唉……”
吴铭捏着杯壁的手微微打着颤儿。
那些人说，找到了，正是那枚镯子，真相水落石出。
这么一来，椒子的父亲，也终于能够洗脱冤名……
少年正想着。
忽然，街上涌出一大伙人，老少皆有，无不着草履，披麻衣，戴素冠，个个手足无措地奔走哀嚎，作鸟兽散。
方才闲聊的那几人倏得站起身来，张望那边。
“呀，好端端的，这是出啥事了！”
“哪家办丧事，要这么兴师动众？”
“你们，仔、仔细听……他们说闹鬼了……”
“别吓唬自己，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啊！”
一个小孩儿跟在人群最后头，跑跑歇歇，不时还要回头环顾一圈。
吴铭上前将他一把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