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寂（1 / 2）

“那小孩儿的事，老夫已应允，本派定会尽力而为。至于能否打听到钱大公子的下落，皆看造化。”

主从三方才被送出洞穴，诺大的岩窟内少了些许人生气。石壁通天，一眼望不尽，飕飕风声贯耳。

“现在就剩汝了。”

“长老，恕吴铭愚钝，但有一事虽苦思冥想，却终不得解。”

“汝不必说，老夫自然明了。”潘缓缓看向他，一双兽瞳在黑暗里浮着幽寒的明光，金黄流火在其身畔若隐若现。

“汝一定想知道，为何老夫会如此草率了事。”

吴铭笑：“还望长老明示。”

潘沉默。他不语，但吴铭似乎能听见巨岩之上那粗重的鼻息。周遭火光黯了黯，良久，古老的神兽迟缓道：“因老夫有一种预感，很强的预感——”

“此事定会牵扯出数不尽的难言悱恻，斩不断的恩恩怨怨。汝可听好！这非危言耸听，亦不是无稽之谈，如若真到那时，汝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免全身而退。”

“吴铭无意冒犯。”少年仰起头，双拳虚握，道：“放眼九州四海，仙门百家，潘氏岩一向以公正廉明著称，为世人赞颂。而今长老于此事推诿搪塞，弯弯绕绕，是否有悖其‘有求必应，有过必究’之旨？”

“汝……在质疑老夫。”

“不敢。”

“也罢。”

兽瞳火焰一明一灭，那束白光穿透石孔，绕过藤萝枝蔓，自穹顶倾洒而下，千年神兽沐浴着这片暖煦，褪去红尘滚滚，毛色如黑金般亮泽，恍若重回千年。

潘俯视着少年，开口道：“小子，汝可听闻这样一段传说？”

那时，世间万物尚处于一片混沌，大陆分崩离析，王朝倾覆，硝烟四起，日月颠倒，星辰错乱。有一群可怜的人，他们颠沛流离，四处漂泊，最后，拖家带口，隐世深山。

他们比起任何人都渴望获得安宁。

终于，长年的祈求感化了天上神，上苍悯生，令一神明下凡，带他们脱离尘世疾苦。

这位神明执掌杀伐，战场上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人们皆欢呼天神降世，将他当作信仰，供奉、参拜他。

然而，神明逐渐发觉，纵使神身坚不可摧，信仰无可撼动，一旦刀锋落血，踏遍千尸万骸，也难敌战死魂灵哀怒的怨气。

但信徒们坚信不疑，祈求从最初的一顿饱餐，变成了驻地，军队，乃至一个王国。神明愈发陷入杀戮，不可自拔，鲜血迷朦了他的眼，就连他的魂魄也被怨念侵蚀，腐化。

信徒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开始心照不宣地对他避而远之，即使依旧虔诚，但他们在害怕，惟恐哪一天，神明的刀刃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们渴望拥有神的力量。

金光璀璨，不可一世。

岸然道貌，虚与委蛇。

太多太多。

烛台倾毁，香火湮灭，千金散尽，还复而来的依旧是阴晦之夜，污浊之血，还有深不可测的人心。渺渺寰尘，若要论数不清，道不明的，最是那浮生百态。

神明再无法承受这份痛苦，他选择亲手终结永恒的生命。

他封印了染上魔息的魂，身躯化作千年不融的飞雪，抵御外界，与世隔绝。他违背神旨，赐予了信徒们半神的躯体，而他的魂灵却将面临神界的审判。

神明始终相信着他的信徒。

当人们发现之时，空阔的殿堂，只留下一地散落的华服。

神明，仙逝了。

被悲痛和惶恐包围着，最初，还有信徒因为永无止境的索求而感到

自责。然而，直到有一个声音说，神明是为保护信徒而离去，他的死是伟大的，亦是光荣。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信徒们开始逃避，自责被消磨殆尽，悔恨逐渐被获得神力的狂喜淹没在历史长河。

传言神明有一匹坐骑，乃上古神兽，同他出生入死，征战四方。

神明在世之际，他不愿看到主人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向他们道真言，辨真理，而信徒们却依然无动于衷，就连主人也劝说他放弃。

主上逝后，他因触及逆鳞，而沦落为众矢之的。人们辱骂他，说他玷污旧主的名誉，将他无情放逐，镇压于一处洞窟之下。

千年间，他为主人流下血泪，憎恨这群背叛他的信徒，不止一次立誓要拧断那些半神的喉咙。后来，当他听闻曾经守护的人们已然重获安宁，获得了他们内心一直以来的渴望，神裔们重新供奉神明，为他修缮宫观，建造雕塑，他的英雄事迹又开始为后世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