陟彼高冈(1 / 2)
“博列维特。”符衷说出神的名字,神坐在那里,面容安定,身上缠着柳条和榛枝。就像坐在秋天的山林中,眺望远方收获的田野,松鼠在他头顶游荡,浆果落在他脚边。
山花走过去和他站在一处,符衷用电灯照亮神像手中捧着的那颗头骨,光晕所及之处呈现一种戈壁的沙色。塑造神像用的岩石是淡黄色的,与周围一片黑色大有不同,它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这是斯拉夫神话中的山林之神。”山花说,他上下审视,往旁边挪一步躲避上面掉下来的落石,“为什么要在这里修一座这样的神像?我不明白,之前是玛雅,现在是斯拉夫。”
符衷仰望着博列维特胸前挂着的一串松针和莓果,他点着脚尖思考,说:“魏首长还记得吗,耿殊明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声称在森林里看到了博列维特的真身,就坐在老树桩上。”
山花重新调试了一遍通讯器,仍然没有搜索到信号,有时候接收到一段频率,但转瞬就断开了。他有些沮丧,把枪抵在腰间,说:“神话成真了,还是说这座石像成真了?”
“不,”符衷摇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过神像,上翘而清晰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有点冷硬,“排除真的有神存在,你再想想,还会有什么可能让耿殊明等人看到山林之神?”
忽然又传来一声爆炸,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像一朵烟花一样炸开,倏尔就消失殆尽。地震还在继续,头顶的滚石如野马在草原上冲撞,神像旁的石壁出现了裂痕。
山花看看周围,意识到情况紧急,地震一阵接一阵,估计还只是前奏,真正的大地震还在来的路上。他催促符衷快点离开这里,符衷忽然转过头对他说:“空间折叠,没有什么神仙显灵,这只是空间折叠的效果。时空被一种外力挤压着然后弯曲,两地之间的距离就会缩短,这尊神像就是这样被搬运过去的,出现在耿殊明面前。”
“这里没有什么神仙,世上没有神仙。就像你说的,上帝在人间。这些神像也是人为建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的手笔。”山花抬臂指了一圈周围的证据,“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在更大的地震到来之前。玛雅神话的两尊神像已经倒塌了,下一个就是博列维特。我们得离开,找到出口。”
“我知道,魏首长,我知道。”符衷听见系统里传来提示音,提醒他头盔受损尽快修复,他找出胶带扯断之后封住裂隙,才让提示音住了嘴,“但是你看看这颗头骨,是巨蛇丢失的头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把它们运到了这里来?还剩下一颗没有出现,它又在那里?”
山花看符衷用照相机拍摄神像的照片,说:“我们会找到的,也许它就在下一个神的手里。我们也会找到真相,到底是真的有神明在和我们捉迷藏,还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
轰隆一声巨响,顶上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突然俯冲直下,坚实厚重的山体霎时被劈裂成两半,正在缓缓往两边倒去。符衷抬眼看到越来越危急的形势,他绕开碎石跑到神像脚边,用构象仪复制了神像的外部结构,作为资料保存在核心存储器中。构象刚保存完毕,符衷没来得及离开,忽然有巨大的石梁从顶上呼啸着落下,正好砸中神像的头部。
博列维特头上盘曲的鹿角刹那被石梁砸断,笔直地摔落下来,砸在地上飞溅出去,山花猛地往旁边扑倒躲避才避免被鹿角刺穿。他朝符衷吼了一句,提着枪狂奔到神像背后,那里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山花用手电照向前方,东北方向有一条类似栈道的石路,悬空飞起,险峻异常,拐了个弯通往另一个方向,被山体挡住了。
“前方有路,符衷,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东北方向,测距65米,快点儿!”山花在各种巨石相互撞击的
吼叫声中咆哮,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石头的吼叫。
符衷把构象仪收进盒子,正要跳下神像的膝盖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在混乱的声音听到清晰的狗吠声,就在身边响起。他猛地回头,看到神像手心捧着的巨蛇头骨下面,从黑暗中钻出一个活物,朝着符衷拼命吠叫。灯光打过去,符衷才发现那是一只狼犬,身材高大,也许刚成年,但神色威武。
忽然一晃神,符衷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脚步,他恍惚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一汪泉水,忽然从心底涌出,在喷薄而出的蒸汽中化作一道彩虹。上方再次压下一阵气流,他猛地抬头,神像的头已经被砸断,睡着了似的就朝着巨蛇头骨落下来,狼犬正好处在下方。
“跑啊,亲爱的,你为什么不逃?”
符衷在恐怖的石块崩裂声中轻轻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谁的心灵。这声音就像背诵情诗一样温柔,淡蓝的炊烟似的,飘在绿松玉色的天空下方。
符衷在那时折返身子朝狼犬跑过去,冲破迷蒙的尘土助跑弹跳,在山羊脑袋砸碎巨蛇头骨之前撞倒狼犬,抱住它,借助惯性向前翻滚之后沿着神像边缘坠落,背部和肩胛骨因此而遭受了重击。
他接连翻滚了好几次,然后才从侧面摔下去,就在他抱住狼犬翻出去的一瞬间,巨蛇的头骨在巨石的碾压下化作了齑粉,而他也受到了强烈冲击,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抛向空中。
符衷落地之后听见左边肋骨断裂的声音,他能明显感觉到后背肿了半边,疼痛冲入他脑海,后脑撞在了石壁上,脑中嗡嗡作响。
他没有过多停留,忍住疼痛松开怀里的狼狗之后撑着手肘站起身,拖起旁边沉重的机枪。符衷看了眼旁边安然无恙的狗,忽然笑了,他伸手摸了摸狗的头:“逃吧。”
逃到哪里去?他不知道。
山花背抵着一块突出的岩石,转身看见符衷从阴影中跳下来,朝他挥手示意,比了一个撤离的手势。山花和他一前一后奔向东北方的石头栈道,在路上忽然从后面追上一条狼狗,狂吠着冲到他们前面去,回头一边朝他们吠叫,一边往前面奔跑。
“哪来的狗?”山花咆哮着问符衷,在这种情况下不咆哮根本听不清人说话,“那是狗还是其他的东西?”
“是狼狗,一直躲在神像上。我刚才救了它一命这么说不太准确,但差不多就是这样。”符衷回答,撑着石块抬腿跨越,“它现在应该是在给我们引路,狼狗是很聪明动物,也许它知道出口在哪里。”
一条狗引发了山花一堆问题堆在脑子里,但现在是生死关头,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们进入悬空栈道,在浩无边际的一整片黑暗中,只有他们头上的照明灯忽明忽灭,如风暴中的孤舟。
狼狗奔跑的速度很快,它不时发出吠叫提醒符衷和山花。整条栈道随着地震颤抖,再过一阵子它就将垮塌。他们一直在向前逃,不知道终点,就好像时间就在前面,得要追上它。
时间和他们每个人赛跑,在这个时候,符衷就能清晰地听见时间的脚步声,从身后追赶上来,再不远不近地悬在前面。符衷忽然想起那只拉磨的驴子,为了吃到吊在眼前的胡萝卜,不得不拉着沉重的磨子一圈一圈地徘徊,走着走着把自己走得筋疲力尽了,胡萝卜却还在它前头。
谁是胡萝卜,谁又是那只拉磨的驴子?谁是有夜视能力的狗,谁又是亡灵跟在它身后?
符衷看到前面远远地一个奔跑跳跃的身影,狼狗灵敏的身躯和机警的耳朵让它在黑暗中畅行无阻。渐渐地,身边看不到底的黑暗中飘起浓厚的白雾,像是从地下涌起,翻滚着爬上来。
前面传来清晰可闻的流水声,符衷能想象一条瀑布从
高处挂下,砸进底下的深潭中。其声轰隆如雷霆,在荒芜的地下氤氲出风暴之前铅灰的色彩。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硫磺味,翻滚起来的雾气包裹住灯光,朦朦胧胧,带着点温温的热度。
地面上的爆炸还没结束,井下通道中的炸弹把地表炸塌了一块,陷下去,十几秒钟过后一股强劲的水流冲出地表,发出激烈的爆炸声,冲上天空有五六十米,所到之处皮毛尽失。
季垚被身后水流喷出时带来的强烈冲击力震得趔趄了一子,扑倒在地后沿着一个缓坡滚下去,滚进下方被炸烂的土坑里。小规模的爆炸还在身边不断发生,地下不知道埋藏着多少这样的炸弹。漫天的烟尘几乎已经完全遮挡了太阳,再加上突然漂移过来的厚重云层,天色霎时变得昏暗,整片山林都在风中狂笑,时而瑟瑟发抖。
空中的飞机拉着警报,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去,强光灯照射下来,巨大的光圈在森林里搜寻。耳机里传来飞行员紧急呼叫的声音,季垚站起身后发觉右小腿发麻发的厉害,他爬出坑后踉跄了几步,光圈正好打在他身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身上全是尘土和脏乱的草叶树枝,偶尔会有花瓣,山海棠或者山楂树,说不出名字。季垚对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喊话,飞行员在一片灰蒙的扫描地图上发现了他,降低高度之后放下绳索,季垚一边高速奔跑,一边要寻找最佳落脚点,好避开地下炸弹的袭击。他的小腿肌肉撕裂了,本来是发麻,现在已经是痛得直往骨髓里钻,再从骨头上长出一根根钢针,深深扎进身体里。
滚下缓坡的时候身体撞到了岩石,有一根腿筋没有正过来。后腰正中坑底散落的怪石,右侧盆骨直接被轧断。右小臂落地时遭到重压,关节处出现移位,拿枪都拿不稳。季垚在奔跑时顺手给自己接好了脱臼的骨头,盆骨断裂让他每跑一步都要忍受直击心脏的疼痛,他像在刀尖上行走,但他不能停下来,因为飞机就在前面咫尺之遥。
在飞行员所看不到的远处,海港建筑群中的某一处高楼上,防空炮狭长的炮管小小地转了一个方向,正在调整打击角度。在观测目镜中,掩盖在烟尘后面的飞机正好在十字中心。
“开火。”唐霁站在目镜前,脚下踩着防空炮的支撑柱,用冷淡的声音命令坐在下方的宋尘。他盯着目镜中的情况,余光瞥见宋尘熟练地填弹,然后炮口剧烈一震,一枚高爆弹呼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