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心上(1 / 2)
李重岩听到对面戛然而止的电话挂断声,耳边重新传来嗡嗡的细响,那是墙外的实验室里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忙碌,能听到谁在大声喊叫,谁在窃窃私语,谁又在思考着沉默。
手机甩到桌上,翻滚了一下,滑倒桌子边缘,撞了下陶瓷杯子,差点就要掉下去。李重岩扶着腰站在巨大的窗户前焦虑地踱步,他的嘴唇因为愤怒而紧绷,牙齿咬得生疼。
门突然被敲响了,李重岩把头发撩到脑后去,应了一声,秘书绕过屏风和盆栽走了进来:“联合会议将在半小时后召开,nasa和华盛顿时间局的代表已经进入等候室。”
李重岩背对着秘书,他不想让秘书看见自己的表情。他眺望外面的发射塔和正在进行点火测试的发动机,点点头回答:“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你出去吧。”
身后传来远去的脚步声和门锁扣上的脆响,盆栽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正好挡住了上面一丛小小的花,淡淡的影子也像是要开出花来一样。李重岩回头转过椅子坐下,看到面前桌上散落的一堆稿纸,忽然感觉烦乱,一挥手把这些纸全掀到一边去,哗啦啦地洒了满地,有些正好飘到他脚边。
李重岩骂了句什么,头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眼睛。一会儿之后他打开电脑进入时间局的内部系统,在框中很快地输入一连串号码,后面很快跳出执行部部长的名字。
他的手悬在了确定键上,只要他把这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命令执行部的部长立刻派人去轰炸冈仁波齐山区,把那里夷为平地。他也不用担心会被逮捕或者被起诉,因为他有很多正当理由可以做这件事。李重岩抬着手,却始终没有敲下去,他在那一瞬间忽然被某种情绪牵制住了手脚。最后他放下手,把电脑挪到一边去,撑着额头发出很轻的叹息。
外面的声音忽然安静下去,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热闹起来,就像潮水,拍击在李重岩的耳边。他闭着眼睛深深地思量起自己的事情,想到年轻的自己,再想到多年前的任何一个雪夜,没有尽头。
忽然外面爆发出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他惊觉回首,看到远处滚滚地涌起火光和烟尘,玻璃被照成橘红色。
发动机点火测试开始了,火焰喷出来之后引起大地震动,浓烟被外部的保护罩挡住,越积越高,就像夏天暴雨前的积雨云。浓烈的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空,倒映在李重岩眼睛里。
他的听到桌上的时钟发出嚓嚓的响声,也知道自己体内的癌细胞正在疯狂生长。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咆哮也无法掩盖时间奔跑的脚步声,人类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能超越时间的地步,却对某些病症仍然束手无策。
两分钟后李重岩把电脑转过来,在已输入的号码后面按下确定键。稍等片刻之后那边有人接通,李重岩站在窗前沉默了几秒,说:“转移一条独立轨道给现在正在冈仁波齐山区执行任务的特战队伍,坐标已经发送到星河的中央主机,密码指令为xhit-100103568-fa,执行编号为tz168380。”
“可是目前我们所有的独立轨道都应用到了‘回溯计划’,没有空余。”
李重岩撑着栏杆低头踩鞋跟,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发白的柔软胡须,眉毛压在眼睛上方,让他看起来忧郁而彷徨。踌躇了很久之后他平静地答复:“我知道,那就从‘回溯’挪用一条出去。”
“这样势必会对正在进行的回溯计划造成影响,而且他们现在正在使用全部的轨道,看来那边情况有些紧张。”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李重岩的眉毛痛苦地蹙在一起,右手握拳砸在玻璃上,“就按我说的去做,两边都有我的人,哪边都不能放弃。另外叫开发团队编写新的轨道程序,就现在,立
刻,马上!”
“收到。”
通话断开了,电脑回到初始界面。李重岩看看时间,距离会议召开还有十五分钟,实验室距离会议中心有一段不小的路程,他知道自己要迟到了。外面的点火测试即将结束,烟尘小了一些。
李重岩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用冰凉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鼻梁,他张了张嘴,眼睛里是雾蒙蒙的水汽,喉咙发紧,哽得他心慌。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符阳夏的声音像春夜的月光一样浮在他耳旁。
外面秘书进来催了一次,李重岩站起身把自己的领带拉紧,然后捞起旁边的西装外套:“我不明白,符阳夏,我真的不懂你,我该怎样才能理解你噢,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拉着外套匆匆走出门,步履还是像以往一样矫健,神态安宁俊朗,岁月的增长让他渐生华发,眼尾堆叠皱纹,但并没让他呈现老态,nasa和华盛顿时间局的人还等着见他。
星河的中央主机收到李重岩发来的坐标,工作人员输入密令和执行编号之后,屏幕上的轨道监控立刻发生了变化。经过星河的评估之后选定了五号轨进行转移,天上的卫星立刻开始变轨。
“转移程序已开启,‘星河五号’及其环绕卫星进入变轨启动阶段,准备时间约为300秒,全部转移完成预估时间十五分钟。正在清空并转移轨道内数据,空档期为120秒。”
“新的轨道编写完成还需要多少时间?”
“编写完成再通过试验后投入使用,大概需要十五天。你知道,这是一项庞大又复杂的工作,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的每一条轨道都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意味着要从头开始。”
“我知道我知道。”部长撑着手肘揉额头,轻声地叹息,“我只能要求你们动作快一点,再为他们祈求平安。老天,求这场危机快点结束吧。”
“我们安全通过倾斜地道,没有遇到危险。这里很安静,连一只小虫子都没有,看起来干净得过分。”符衷继续在对讲机里说,他的声音不大,柔和辗转,“前面有上升通道。”
威尔斯忽然停下来,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止前进,符衷手肘撑着地,握紧枪柄,随时准备射击。山花在最后面,他立刻侧身用背抵住洞壁,抬枪对准上方的通道。
“前面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停下来?”符衷悄声问威尔斯,他伸手检查扣在腰上的钢丝绳索,确认完好,“喂,威尔斯,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威尔斯没有回答,他们为了安全都没有用电灯,地道中漆黑一片,只能用夜视仪和红外感应器。符衷看了眼温度计,空气温度下降了很多,湿气也大。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感觉到空气在轻微流动,形成一阵一阵的风,从前边的黑暗中吹过来——这意味着前方有出口,或者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才能使空气流通。
符衷保持一个姿势没有动,威尔斯在他前面,他静静地匍匐着,像是在感受什么东西。在一片死寂中,符衷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连绵不绝,像是山涧中溪流的流水声,细弱绵长。
山花也听到了,他与符衷对视了一眼。威尔斯这时转过头来,指了指上方,再做一个波浪手势,表示上方有水流经过,声音是从上面传过来的。
“黑蜂”传来了影像,前面还有几米通道就到了头,角度向上倾斜,坡度有点陡。尽头处不是封死的混凝土,而是一扇门。“黑蜂”检测到门板的大小可容两人同时通过,材质为碳化钨。
季垚在地面上安排人员离开,他得要先让一部人撤离,前往“新地”。专家学者和非执行员
全部离开,季垚只留了一支小队。耿殊明让高个子助理留在指挥官身边,季垚欣然接受。季垚很喜欢这个叫高衍文的助理,他们还谈论了几句关于分子粉碎机的概念设想。
朱旻拒绝了季垚让他走的提议,他坐在箱子上摆弄自己的药瓶和针管,没挪窝。朱旻说他是医护人员,万一伤筋动骨了,他得去救人。
道恩收拾好自己的箱子和书——他走到哪里都不忘带上自己的书和没写完的论文稿件——跟在队尾,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朱旻兜着手站在季垚旁边,悄悄给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朱旻笑着踩踩鞋跟,抖了抖腿,裹紧身上的迷彩外套,这外套还是耿殊明教授借给他夜里御寒的。他抬手搭了个凉棚,目送队伍深入树林,粗壮的葡萄藤横七竖八地挂在乌桕树枝上,垂下来形成天然的帘子,把人影全都挡住了。树林里弥漫着一股野葡萄熟烂的汁水味,甜腻得令人发慌,还有点腐臭味,并不好闻。
“这么多葡萄,原来是个葡萄沟。”朱旻摸着鼻子说了一句,“昨天来的时候还没发现。附近会有熊吗?熊最喜欢吃野葡萄,一大串一大串囫囵吞下去。”
季垚从一个通讯员旁边转过来,他手里捧着平板,摘掉耳机:“死猪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熊来了记得去拿枪,混蛋,枪在哪里知道吗?”
朱旻插着两手侧身给他让路,笑道:“知道,知道。”
“0578、0010、大卫·威尔斯,下面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有声音,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吗?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季垚没理朱旻,他重新戴上耳机对着话筒问话,侧身与通讯员小声交谈。
符衷的耳机里传来一阵细碎的杂音,然后季垚的声音才显现出来,他按住头盔边上的传呼机回答:“我们即将到达通道尽头,无危险。我们听到有流水声,前面还有一扇门。”
指挥屏幕上跳出图像,季垚抱着手臂抬头看模型渲染图,扭头问旁边的高衍文:“你觉得有水声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地下暗河,因为我们探测到下方有大面积的碳酸盐岩层,就可能存在巨大的溶蚀洞穴,纵深长,里面也许存在洞穴生物群落。”高衍文把保存在自己电脑里的文件调出来给季垚过目,“错综复杂的地下暗河系统,还分出了一层、二层和三层,在层与层的连接处形成了瀑布,是一个庞大的立体空间。”
季垚看过这些文件之后点点头,说:“你应该早点上交的,这是很重要的情报资料。”
“我们还没有完全勘探完,只是估计了大概,也没有测量出这些地下洞穴的具体深度和面积,甚至没搞清楚河道的走向。”高衍文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不要知道得这么准确,所以我们并没有对此进行深入勘探。也许帮不上什么忙。”
“不,你不能这么想,在战场上哪怕一点小情报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更何况你这并不是小情报。”季垚抬手制止他说话,“你得要把自己放在战场上来看待。”
高衍文没有说话,他斜着胯站在旁边看屏幕上的图像和数据,顺口和星河打了一个招呼。他称呼星河为good boy,因为星河的虚拟人像看起来就是个聪明的漂亮男孩,星河永远年轻。
“不要试图与这台电脑比逻辑,他会把你杀得片甲不留。”季垚玩笑道,他看了一眼高衍文,“星河可不是个good boy,他是一个坏小子,是一个十足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