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旅愁肠(1 / 2)
何峦护着陈巍的脖子往前挪动身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爆裂开来,就像在太空中失去了压载舱一样,人会直接爆体而亡。手背上已经开始渗出血液,眼睛中忽然流出液体,但他知道那不是眼泪。
他忽然转了个方向,在一片昏天黑地中往陈巍背上爬去,他用身体给陈巍挡去风和砂石雪雾。何峦忽然卸上压载服的通气口,然后动作粗暴地对准陈巍背后的通气口接进去,他把自身压载服的压力分给了陈巍,这样至少让其中一个人好过一些。陈巍震惊地回头看着他,头盔上的照明灯打在何峦脸上,陈巍看到他眼睛中流出血泪。
何峦朝他做了一个嘴型,陈巍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混合着稀薄的血液。他忽地回过头顶风往前爬动,何峦贴附在他背上,配合他的动作,制造相对压力较高的条件。
脑中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眼球中全是雾蒙蒙一片,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全都混在一起。压载服不断减压,他只是本能地往前挪动,一直有个信念吊在他脑子里,他必须得这么做。
陈巍滚下去,他踩住石头伸出长臂扯住何峦的手,他意识到何峦已经陷入昏迷,他脸上布满血迹,看起来就是个血人。
他钩住皮带往前拉动,钢绳深深嵌进他肩上的血肉里,刮得鲜血淋漓。何峦被拉下来之后砸在雪地里,溅起薄薄的雪尘。陈巍甩掉绳子爬过去把他抱住,跪起来把他拖进背风口。
外面的风声凄厉如鬼笑,就像有神明在天上嚎哭。洼地里的空气依旧稀薄,地上的雪都在被往上吸。传呼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叫声,陈巍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忽地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吐完了感觉稍微通畅些,他取下面罩,发现呼吸器已经完全用不了了。他直接拉开背后的氧气瓶,堵在口鼻处狠狠吸了几口,然后扯掉何峦的头盔,抹去他脸上的鲜血,开始给他灌输氧气。
“醒醒啊,求你。”陈巍一边哭一边拍何峦的脸,放下氧气罐给他按压胸口,“求你,醒醒,我们安全了”
何峦还是没有声息,陈巍给他做了紧急心跳复苏,贴在胸口听到微弱的心跳后,何峦的呼吸气若游丝。他的大脑依旧因为缺氧而昏迷,出血症状稍有减轻。
忽地遥远的天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天空中忽然出现白亮的光芒,然后就有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急速下落,燃烧着砸落在大地上。
空洞开始坠物了,他们没有纳米粒子流体防护罩,面对这种天外来物的轰击,根本没有招架之力。陈巍试图联系指挥中心,却发现信号受到干扰,卫星已经离开了这里。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时间局执行员编号0256,我们遭遇强风和辐射余波袭击,山体即将垮塌。我们的坐标是北纬31度4分,东经81度18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指挥部!”
陈巍跪在何峦旁边按着对讲机大喊,但另一头只有混杂的无线电波声,无人回应。他喊了很久的指挥部,最后发不出声音来,恐惧和紧张逼得他眼中常含泪水。
“编队队长,我是时间局执行员编号0256,我身边是时间局维修员编号0632。0632已陷入昏迷,情况糟糕,请求紧急医疗救助。我们的坐标是北纬31度4分,东经81度18分”
他最后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请求支援”后就把对讲机扯下来砸进雪地里,翻出何峦身上的对讲机,但是一直找不到信号。他知道自己被孤立了,援助不会来的,得要靠自己。
大地在颤抖,天空在狂笑,巨响中还有什么猛禽的长啸声,雄壮而嘶哑,是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陈巍无暇顾及其他,他甚至已经与编队队长失去了联系,当务之急是在这个洼地 里弄一个堡垒防身。
他脱掉外套绑上枪,做成一个简易的雪铲,开始往下挖雪,堆积起来,压实。很快他就挖到了坚硬的石块,冰层下的石头呈现乌黑的颜色,粼粼地闪光。
一块燃烧的古怪物体忽然砸中了洼地旁的大圆石,炸起的碎石劈里啪啦往陈巍身上砸,他的脖子上和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他撑起雪铲拼命往下挖掘,要挖出一个能容下两人的空间。
天上的坠物接二连三在四周炸开,满目狼藉。陈巍咬破了下嘴唇,满嘴都是血腥味,他在和时间赛跑,时间和他们每个人赛跑。
忽然枪柄击中一个硬物,发出撞击金属的声音。陈巍猛地意识到不对劲,他停下来,扒开上面一层雪,发现竟然有两块黑铁拼合在一起,中间甚至还有环状把手。
他愣住了,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地道的入口,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谁在这里封上了这扇门?地下藏着什么东西?陈巍想不明白,他没有时间思考,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天上的火焰像流星在下雨,夏日的急雨,把满世界都点亮成熊熊的火光。狂风的势头已经渐小,极光荡漾着,好像海水倒映在天空中。陈巍看到那彩色的光线,朦胧觉得自己处于世界的倒影里——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极光。他忽然很想哭,但眼泪却流不出来
火,到处都是火,高原成了火海,海中山峦的影子形似鲸鱼在游弋,冈仁波齐峰屹立在远处,像一块通天的石碑。
他们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一架已经烧掉一半的直升机砸下来,就在洼地旁边砸出一个大坑,裂开的地缝一直侵入洼地内部,在黑铁门前停下了。顶上山石摇摇欲坠,即将垮塌。
陈巍丢掉雪铲,跪在地上用高温火焰烤化门环上的冰块。等到冰块完全化为雪水,陈巍双手拉住门环绷紧了手臂往外拉扯,青筋爆鼓,狰狞地爬满了脖子。
门竟然被徒手拉开了,缓缓地,露出一个黑色的入口。陈巍跌坐在地上,抱起旁边的头盔戴上过滤面具后爬到入口处,他感到从下面吹上来一阵阵悠悠的风,带着浓重的腥湿气。
头上的探照灯还有电,陈巍取下电筒往下照一照,照不到底,也看不出下方究竟是什么形状。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光线,陈巍认为自己打开了黑洞的大门。他抽出一根荧光棒弄亮之后丢下去,默默计算着荧光棒下落的时间,大概计算出深度,约是20米深。
光棒落地之后又往下滚了几圈,像是砸在了石头上。然后它滚进一个充满流动液体的地方,光线显得有些扭曲。陈巍捂住一只耳朵侧首贴在地面上静静聆听,他听到下方传来微弱的流水声。
有水,也许是地下暗河,那么空间就足够大。氧气充足,下面很可能存在洞穴生物群落,适合苔藓等植物生长。这是很好的防空洞,陈巍很快做出判断,也许这个洞可以救他一命。
“这大概是上帝给我的指示。”陈巍说着在嘴里咬着红外射线灯,打下去,定了一个点。天上猛地又砸下来许多金属块,就落在旁边几米远的地方,飞溅的雪尘几乎要把何峦的身体掩埋。
陈巍朝洞里大喊了一声,震起一阵阵的回音,在洞穴中回旋着传远了,看来横向空间至少有几百米。他等待了一会儿,试图从洞内听到些动静,好判断里面是否有什么危险。
但什么都没有,声音渺渺地消失,就像被洞穴吃掉了一样。陈巍咬牙拔出枪往下面扫射,然后立刻侧身往旁边滚倒,一块燃烧的火石正好落进洞里,砸在水中一下熄灭了。
枪声并没有吸引洞中什么可怕的东西上来,一片寂静,黑暗中仿佛一无所有。就在这时,来自空洞的第二波冲击席卷而来,大量的辐射尘从天际涌起,呈 千军之势,横亘万里。
陈巍顶着火星趴在洼地边缘探出头往外查看情况,磅礴的辐射尘已经形成沙墙,就近在咫尺了。陈巍感觉鼻中一阵刺痛,那是吸入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才会出现的情况。
他控制不住地流鼻血,毛细血管全部爆裂,过滤器已经不足以对付这种含量超出设定最大值的有害气体。陈巍滑下去,捞起何峦的头盔,发现它已经完全碎裂了。此时一阵更加急骤的坠物从头顶直奔而来,在高空爆炸之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块,烟花一样坠落下来,就像子弹在下雨。
洼地完全暴露在碎块的攻击范围中,石壁倾斜,大团大团的积雪铺天盖地地滑落下来,很快这一片洼地就要被碎块轰炸成废墟。辐射尘碾压着过境,陈巍在激烈的地震中果断取下自己的头盔,罩在何峦头上,然后抱起他,冒着浓重的辐射尘和随时都可能把他砸死的坠物,义无反顾地,坚持爬到黑铁门旁边,拉出背上的钢丝绳扣在门板把手上。
一声长啸贯穿原野,一个庞大如山的黑影笔直地俯冲而下。火光霎时照亮黑影的半边,陈巍看到漫天火雨中出现了巨大的红色眼瞳,那眼睛像是在发光。
山崖的顶端被击中,就是这一击让它终于绷不住巍峨的身体,轰隆一声山体碎裂,万石俱崩,就直直地朝着洼地倒下来。
山一般的黑影猛烈地扇动起翅膀,竟把辐射尘散开了一些。陈巍争取到了几秒能够正常呼吸的时间,他把何峦扣在自己身上,抱着他,毫不犹豫地翻进铁门,坠入无穷尽的黑暗之中。他们翻下去的同时也拉动了身上的绳子,门板一下被拉合,阻隔了所有轰鸣和光线。一下子遮住所有光线,一下子把黑暗送给了孤独的人们。
黑影向下鼓动羽翼,风尘翕张,它偏转了角度离开洼地,上升到高空中去。山体崩塌产生的巨石轰然砸中洞口,铁门被砸出凹痕。
由于有钢丝绳吊着,陈巍得以悬在半空,不至于直接摔到地上摔断脊椎。他紧紧抱住何峦,往下看了一眼,拿出钢丝钳夹断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