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珠铛(1 / 2)
肖卓铭边哭边抽完一根烟,一下子把烟吸进喉咙里去,剧烈地咳嗽起来,杨奇华伸手拍拍她的背,帮她把气顺下去。肖卓铭撑着膝盖,泪流满面又若无其事地吐出烟气。
她把烟蒂丢进对面的垃圾桶,踩了踩脚后跟,用衣服袖子擦掉下巴上的水迹,拍了拍手说:“那你是在哪里见证我父亲的死亡的呢?”
杨奇华听见她比水还要平淡的声音,仿佛在听一个人谈论自己的早餐。杨奇华看了眼文件夹,动了动嘴唇,最后叹息一声:“在西藏。刚才会议上指挥官放了一段录音,内容都是真实的。”
“你们去西藏干什么?那边有什么?”
“我们去找一样东西。”杨奇华显得紧张起来,扣紧了手指,不安地动了动膝盖,“但是没有找到。我和你父亲一同前往,其他还有很多人。后来死了很多人。”
他简短地叙述,想说什么又不想说。肖卓铭看着杨奇华脸上微妙的表情,她知道这事情不简单,甚至有点可怕。肖卓铭不想听下去了,她拍拍衣袖,站起来。
“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去实验室了,还有一堆东西等着我整理。报表还没做,解剖台上还有我没完成的工作。”
杨奇华撑着扶手站起身,他显得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抄着衣兜沿着墙根走路:“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如果想知道,自然会知道的。”
肖卓铭摸摸鼻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头看了杨奇华一眼,说:“是很可怕的事吗?”
“嗯,确实。”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肖卓铭冷漠地转过回廊,来到长长的楼梯下。杨奇华提着衣摆走下去,问道:“你把资料传给指挥官去了?”
“当然,这是指挥官指名道姓要的东西。”肖卓铭扯出脖子上的挂牌,刷开门禁,“刚才你和他吵架,把东西丢在桌子上就扬长而去了,我就帮你上传了一下。”
说完她略微停顿,没等杨奇华重新开口,复又接下去道:“放心,老师,指挥官没有责怪您,他还对您表示了感谢。”
这是她随口扯的一个谎,肖卓铭扯谎时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一切都不在意。杨奇华不知道她这话有多少真假,点点头没说话。他挽起袖子走到一边,戴上橡胶手套。
肖卓铭坐在实验台前划开肉条,忽然住了手,她抬头看着玻璃对面的杨教授,问了他一个问题:“老师,这个世界上有龙吗?”
杨奇华的拿着刀片的手猛地一顿,而后恢复如常,他继续挑开一片皮,垂着眼皮说:“可能有,谁知道呢?万事皆有可能,只是我们不敢去想而已。”
肖卓铭点点头,垂首面对着实验台,调整灯光的角度:“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东西真实存在了?”
“可能吧......可能吗?”杨奇华轻轻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肖卓铭没有听清楚,但她没有多问。
“老师,你以前说,你参加回溯计划,是故地重游。怎么,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你怎么问了和指挥官一样的问题。”杨奇华撩起眼皮看了肖卓铭一眼,神态自若地丢开镊子,“我已经在会上说过了,我来过这里,但我提前返回了,所以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肖卓铭沉默地盯着杨奇华看了一会儿,看到他不耐烦的语气和神情。肖卓铭别开视线,甩开一手的血迹:“......我就是问你有没有来过这里而已。”
杨奇华撑着实验台,抿唇点了点脚跟,然后说:“抱歉。”
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肖卓铭恼怒地脱下沾血的手套,摸出来看看,踢开旁边的椅子走到外面去听电话。实验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杨奇华听到椅子转了几圈后停在原地的声音。
“什么事情,这么烦躁?”肖卓铭再进来时,把手机掐灭了丢在角落的软椅里,杨奇华问了她一句。
“舅舅打来的电话,我不想接他的电话。”肖卓铭说。
杨奇华猜到了是这个原因,因为每次和她舅打完电话,肖卓铭的脸色就不好看。肖卓铭戴上口罩和目镜坐在实验台前继续工作,杨奇华也不再与她说话,实验室里人声寂寂。
季垚体检完毕从舱内送出来,朱旻插着衣兜,站在墙后等他。机器里吐出扫描的图片,他钉起来,一份装进档案袋里,一份交给季垚。
“腰椎快好了,但还是得注意,所以你别想立刻就下地行走。”朱旻警告他,手里拿着木槌子,“医疗档案我得备份上交,你知道的。”
季垚在轮椅里坐好,朱旻再给他检查了一下膝跳反应,确认无误后送他出去。一边开门还不忘一边啰嗦两句:“幸好腿没断,不然你现在就得立刻遣送回北京了。”
符衷坐在窗下看电脑,体检室的门开了他忙挪开椅子,免得挡住了路。符衷向朱旻询问了情况,翻看了两下治疗报告。当朱旻告诉他季垚并无大碍时,符衷才微笑着道了谢。
朱旻看他担忧的样子,心里替季垚感到高兴,三土受了这么多年苦难,是该有个人来照顾。朱旻眼里带笑地看见了照射在沙滩上的耀眼的阳光,有种生机勃勃的气息。
“你在干什么?”朱旻离开后,季垚坐在符衷旁边,趴在桌上看他面前的电脑,“你一直都在外面等吗?”
“是啊,我一直都在外面,没到别的地方去。”符衷悄悄伸手理顺季垚的头发,“这里阳光好,可以多晒晒,舒服些。你等一下,想喝咖啡吗?我去煮一壶。”
季垚笑着点点头,抬起一根手指绕着自己衣袖上的褶皱打转。符衷亲了他一下,起身去找咖啡豆,还有方糖。
桌上的电脑亮着屏幕,季垚戴上眼镜,把屏幕转过来,坐起身子开始浏览。他粗略地看一下,原来是生物专家写的研究报告,解剖图就在上面,一目了然。
杨奇华明明没把东西交到自己手上,怎么跑去了符衷那里?季垚想了想,没想明白,但他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这无关紧要。
身后飘来一阵咖啡的香气,热气腾腾的,仿佛夏日蒸发的水汽。耳朵忽然被烫了一下,季垚抖了抖肩膀,然后一杯咖啡递到自己面前,浮着带花的棕色泡沫。
“没加糖。”符衷说,他在椅子上坐下,膝盖自然而然地就往季垚那边靠靠,是一种促膝长谈的姿势,这种姿势令人感到温暖,还有安定。
季垚抿唇浅淡地笑,他感到安心,因为符衷知道他喝咖啡的习惯,于是每次都不在咖啡里加糖。入口发苦,但季垚沉迷于那种苦里带香的滋味,就像他所经历的生活。
符衷剥了一颗方糖喂到他嘴里去,又从兜里拿出几颗,摆在电脑旁边。季垚捂着杯子喝咖啡,符衷随意在电脑上滑动了几下,说:“肖卓铭医生刚才传给我的文件,说是你要看的,转给你了。”
“嗯,这是我叫杨奇华教授写的报告,没想到他把这事给忘了。”季垚说,“关于蛇和鹰的全部资料,哦,也不一定是全部。”
“蛇头上有角。”符衷指着一张图片说,“解剖图上标注得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季垚想了想,在自己头顶比划了几下,说:“就像鹿角?杨教授曾经也这么说过。就像这样......岔开来,嗯,就这样。”
符衷扯过纸笔在上面画图,一边画一边指给季垚看,说这是哪里,那是哪里。画完之后放下笔,把纸头推到季垚面前去,收了手,看季垚的表情。
纸上没有什么怪物,也没有什么骨头血肉,而是画着素描的人脸,光泽顺亮,下笔有神。这完全出乎季垚的意料,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眼尾连着耳朵忽然飞上晕晕的桃花色。
“搞什么?”季垚怪罪地说一句,看了符衷一眼,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那点笑容就像远处的青山一样漾开了。
符衷伸手指指那张眉眼俊朗的素描画,说:“你看我画的好不好?你猜我画的是谁?”
季垚知道他想让自己说什么,就偏偏不如他的意:“你画的是你自己,你这个自恋狂。还有,这个眼神太温柔了一点,不够严厉。”
“因为你看我的时候就是这么温柔的眼神啊。”符衷说,他面上带笑,斜着身子看自己的那幅作品,“虽然你很严厉,但我画的是我看到的你。”
季垚忽然说不出话,低头喝一口咖啡转移注意,那颗糖完全化开了,丝丝缕缕的甜蜜顺着咖啡的苦香一起往下流,流进胃里,升起一股暖意。
那时候他感觉有蝴蝶在胃里飞舞,张开嘴,那些美丽的蝴蝶就会飞出来。半杯咖啡里留着几朵泡沫,就像这山峦和海洋一样温柔,空气里的尘埃依偎在光下,它们虽渺小,但与光同在。
符衷又拿起笔,在纸上沙沙地画起来,他的手速很快,熟练、安稳。顷刻之后,他又在人脸上方添上了一对鹿角,下面加上了围巾。
“现在还有点可爱。”符衷说,搁下笔,把画纸给季垚看。
画上的人一对长眉挑着漂亮的弧度,眉尾像是燕子的翅膀,一下就飞进人的心里去。尤其是那双眼睛,眼中落有光亮,仿佛透过纸面看过来,散发着温和的气质。
季垚看着那对鹿角,忽然涨红了脸,捂住脸狠狠地抹了一把,红着耳朵把最后一口咖啡吞下肚。
坐在阳光下愣了一会儿,他盯着那幅画出神。半晌,季垚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季垚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纸头上,他不看符衷,目光一直停留在画上的人眼中:“打扮成这样然后跟你上床。”
“啊,不可以。”符衷忽然笑了,他的两鬓也浮起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红色,像一滴朱砂落进清水中,“你的腰不行。”
“我不行?你他妈的居然说我的腰不行?”季垚用平常的语调说,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准,听起来倒不像是质问,“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讲正事,一堆事情等着见我们。”
他收好那幅画,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他把画收进文件夹中。符衷挪开笔和空的咖啡杯,抱起电脑,说:“我送你回办公舱去。”
“肖卓铭还跟你说了什么?”季垚把电脑放在膝上,一边问符衷,“我觉得她不可能仅仅只是上传一个文件就完事了。”
说完他停顿一下,回头看着符衷的眼睛:“她为什么不直接把文件交给我?”
符衷抿唇想了想,他挽起袖子在水槽旁冲洗杯子,说:“可能没有权限直接联系到你。或者觉得我比较方便。她知道我会把东西转交给你的。”
“她还真是有恃无恐。”季垚说,“说起来,她好像总是给我们制造各种各样的机会。嗯,有些东西还是她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