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利断金(1 / 2)
“时间,在和我们每个人赛跑。”唐霁坐在车里,司机把平板架起来放在面前,季垚的脸在镁光灯下呈现惨惨的白色,“尽管我们与时间打交道。”
司机听见唐霁轻轻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他一眼,唐霁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嘴角绷成一个弓弦般的弧度,让人不敢近身。司机没说话,继续吹着欢快的呼哨,靠在温暖的座椅上看新闻播报。
车子停在河流岸边,不远处是隆起的山坡,山谷中存留着几家农户,厚重的茅草屋顶和墙壁把小小的窗户压得透不过气来。老鸹子站在枯枝上聒噪,农户门前的猎犬朝着吉普车狂吠。
季垚演讲完毕,收了演讲稿走下台去接受记者的提问,两个安全员护在他旁边,始终把记者隔出一米的距离。安全员的西装底下藏满枪支,季垚的袖子里缝着一柄折刀,皮带后面扣着沙/漠/之/鹰。
唐霁看着平板上的人像有些愣神,季垚领带上的别针闪着银光,像支白银的蜡烛。他腰背挺直,举手投足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庄重和严厉,尤其是他那张脸,毫无瑕疵。早先唐霁就听说季垚是K大的一枝花,现在看来,倒是比以前还要惊艳上几分。
司机看唐霁眼神空洞,心思根本不在新闻上。他本想和唐霁碰一碰酒,叫了几声都不应,伸手在唐霁眼前晃一晃,重重地喊了一声:“狼哥!”
这一声把唐霁的神思收回来,司机看到狼哥的肩膀居然微乎其微地抖了一抖,然后自己的手就遭了殃——唐霁一抬手拽住司机的手腕,扯过去一掌切在司机肩胛骨上,喀拉一声,脱臼了。
唐霁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司机眨巴一下眼睛,剧烈的疼痛就把他击垮了,嗷嗷叫着求饶,扳着手臂在座椅上滚来滚去地哀嚎。
“哦,对不起。”唐霁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误伤了人,举手示意自己的无辜,清清淡淡地道了歉,堵住耳朵不让司机的嚎叫钻进脑子里。
“道歉有屁用!”司机疼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咬着牙齿抬腿踹人,却踹在旁边的挡板上,咚一声响,“赶紧给我接回去,妈的老子还要开车!”
唐霁看着司机扭曲的表情笑了一下——是的,他笑了一下——这一下把司机逼得眼泪呼啦呼啦地流下来,他今年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还是个少年郎,他这时候本该坐在温热的炕上吃着焦香的甜花生,也许在父亲的允许下还能喝口白酒暖身子。但他没有,他带着唐霁奔驰了几百公里,沿着西伯利亚的雪原前进,没有暖酒花生,只有无穷无尽的寒风和生火煮鱼时馥郁的浓香。
司机越想越委屈,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打电话给父母,父母叹口气叫他做完了任务早点回来。路上风餐露宿,还得受唐霁的气,受了气只得自己憋着,憋炸了似的,全化作温热的泪水滚出来了。
唐霁本想逗逗他,却不想这少年的眼泪居然说来就来,猝不及防。他被那从下巴尖落下去的泪水刺了一下眼睛,眼前忽然出现什么人的面影,重叠在一起,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也有人曾在他面前这么哭过。
一种罕见的怜悯和心疼从心底爬上来,后脑隐隐作痛,他抬手绕到后面去按按,头发底下突起的一长串数字烫得厉害,灼得人手指能起燎泡。
FUCK。唐霁暗暗骂一声,忍住疼痛探身过去把司机拉住,三两下给他重新接好了手臂。司机抽噎着瞪唐霁,唐霁却没看他一眼,转身打开车门下去,轰一声关上了,靠在车门上捂着头蹲下去。
司机躺在椅子上大口喘气,他的委屈还没过去,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哭声,抬抬手,安然无恙。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唐霁,抬手捂住嘴把最后一点眼泪流干,眼眶都被浸得发痒发涩了。
新闻还没放完,那个很帅气的代表员正比着手势对记者讲解,司机无心欣赏季垚的城北徐公之貌,他恨恨按掉了平板,丢到后面去,死命拍了几下喇叭,惊起了几只老鸹。
唐霁扯着自己后脑上的头发,扯得生疼,但都比不上内部灼烧一般的疼痛。大动脉在疯狂耸动,他把身子蜷成一团也逃不脱那种无处不在的痛楚。
刚才他对司机产生了一丝怜悯,正是这种感情让他处于现在的境地。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他的心已经被冻硬了,一心软就会死去。
司机见唐霁久久没有上车,虽然好奇,但仍赌气不肯下车去查看。唐霁在雪风中坐了一会儿,靠着吉普车的车轮缓过劲来,他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中露出星点人家,冰封的河流蜿蜒不息。
半晌,司机听到有人在敲窗,然后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穿着毛呢大衣的男人撑在门口,俯身说:“下车。”
又是这种冷淡的语气,像对着死人说话,司机觉得烦躁,脸色甩回去:“下车干什么?老子凭啥听你的话?”
唐霁看他眼眶还红着,鼻尖也是通红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珠,嗓子带着鼻音,眼神半是委屈半是愤怒。像被抢食的野猫。
“你下车,我来开。”唐霁把声线放缓,一只手撑着车门,把外面的风挡住。
“扯淡,你开着车跑了把我丢在这里喂野风?我告诉你!老子受够了!老子不做......”
话还没说话,就被人卡住下巴捂住嘴从座位上拖出去,漫天雪毛子打在脸上,但很快又被唐霁的身子挡走了。司机瞪着眼睛挣扎,宁死不屈,咕噜咕噜骂着脏话,但一句都说不清楚。
砰一声塞进副驾驶座位,司机摔在座椅上,唐霁重重地按住他肩膀,扯下安全带把人捆住,扣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卧槽!你这是绑架!”
唐霁关上车门,从另一边进来,他看了司机一眼,没理会他满嘴东北脏话,拉紧身上的大衣,启动之后一脚油门踩下去,吉普车颠簸着沿河岸飞快地消失了。
符衷送季垚离开之后,没有去发布会现场,他隔着墙听到各国记者各形各色的语言,潮浪一般,把他盖过去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赶去做新闻发布会,地下基地格外冷清。
穿过玻璃升降梯旁边的一条**,从扎紧的衣袖中翻出一张黑卡刷开了墙上的凹槽,金属墙面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后面的灯光,符衷走进去,墙面在身后合拢。
墙后不是什么广大的空间,只有左右三四米的小隔间,一盏灯在头顶亮着,面前一块亮红光的牌子,写着“电梯停运”。
电梯门前有个键盘,按说,一般的电梯是不会安装这种东西的,它看起来像个密码盘。符衷刷了手上的黑卡,翻开卡面,照着下面一串数字输入,很快,红光变成了绿光。
电梯等了一会儿到达,打开门,里面有个小巧的身影,竟然是熟人——肖卓铭。
符衷略有些惊奇,他没料到肖卓铭也在里面,但他没有表示出任何出情感,提步踏入电梯,看了看,没有看见熟悉的楼层按钮,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肖卓铭推推眼镜,往旁边站开一点,问:“你也去那里?”
“嗯,没想到刚好碰到你。”符衷把手抄进衣兜,风衣里头是齐整的西装,脚下的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硬朗的响声。
肖卓铭身上的实验服散发出福尔马林和消毒用的酒精味,符衷上下打量她一眼,说:“你刚从实验室出来?”
“是的,实验遇到了一点难题,我要去查阅一下资料库。”肖卓铭淡淡地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的屏幕上,数字在渐渐上升,表示他们来到了地下几千米。
符衷没有言语,似闻非闻,手指在衣兜里轻轻敲击那张黑卡。肖卓铭抬起头看看他,问:“你去下面干什么?那地方权限很多,你的身份是过不了的。”
“我知道,”符衷点点头,“你的实习生身份也是去不了那里的。”
“我有老师的授权,我老师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哦,那我们彼此彼此。”
他没说破,但肖卓铭懂他意思,她垂眸笑了笑,轻轻踢了踢脚尖。符衷在琢磨肖卓铭的话,她老师就是杨教授,那个经常出入东区CUBL的医疗部教授,肖卓铭忽然出现在这辆电梯上,不能说没有问题。
符衷看看屏幕上的数字,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信号在七千米深的地下依旧很好。他拨号之后接听,拨向千里之外的中国北京:“准备好了吗?我马上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