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索命(1 / 2)
屋里黑,两眼抓瞎,符衷摸着床走,鼻血止不住了,一低头就滴滴答答掉。咚一声撞在床脚,脚趾头遭了殃,老大最不经撞,疼得他倒吸气。
季垚就是见不得他事多,看他流了鼻血又心疼,丢了手机跳下床,把符衷按在床边,扯过餐巾纸把多余的血迹擦掉。
“好好的流什么鼻血,多事。”季垚低声责怪,手上动作却很温柔。手指轻轻按按他的鼻尖,符衷说疼,季垚给他吹了吹。睡觉睡了这么久,不但没困意,反而越睡越精神,下半夜的美梦就断送在符衷手里。
“首长太好看了,你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上头。”
“哪来的这么多骚话?”
符衷侧坐,季垚挺着身子跪在被子里,低头给他擦血。拖近视眼的福,他得凑很近才能看清楚东西,凑近了,嘴唇就离不了太远。
“首长,要不要开灯?”
季垚左手捧着符衷的脸,睫毛动动,轻声说:“不用,开灯刺眼,我看得清。”
符衷笑:“首长,您再离我这么近,我就要亲你了。”
季垚眉头一皱,把餐巾纸甩在他脸上,掀起被子裹成蚕蛹,露一个头在外面,自己睡起了觉。符衷笑而不语,眼梢存着情意,抬起头等鼻血退下去。
季垚被符衷的骚话一骚,根本睡不着,他脸很烫,摸一摸,烫得他甩手,想也不想就知道是红的,能红成石榴。
何峦的母亲在泛着油腻味的床榻上熬了一个月,熬死了。死的时候还把何峦抱着,说了些糊涂话,出气没了进气,像个破掉气球,一下就干瘪了。
母亲走得没有痛苦,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回天无力。酗酒的疯父亲在外面吼叫,东西砸得哐哐响,何峦看看母亲的脸,忽然替她高兴。
在这个家里,只有死亡是解脱。
他打开门,一个酒瓶子飞过来砸在他额角,砰一声,四分五裂。
何峦额头见了血,流进眼睛里,他盯着醉疯了的父亲,用平淡的语气说:“妈死掉了。”
父亲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唯独听见了这一句,病态的红眼睛里迸射出疯狂的光。何峦瘦高的身影嵌在窄窄的门框里,门前一具尸体,门后也是一具尸体。
“那婆娘终于死了?”父亲浑身酒气,声音粗鲁野蛮。
何峦用比刚才更平淡的语气说:“是的,妈死了,你老婆死了。”
他嘴里说着死亡,但神情比死亡更加淡然,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尽是些家长里短。
疯父亲不知哪根筋搭错,肥胖的身子冲进房间,使劲摇晃母亲的尸体,一边嚎哭,眼泪鼻涕流了一把,活像自己身上少了块肉,哭天抢地要把东西要回来。
父亲说了些疯话,什么“龙王索命了”“逃不过去了”“下一个就是我”。何峦厌恶父亲碰母亲,一脚踹开父亲臃肿的身子,垂首帮母亲整理衣物,理着理着鼻头就泛酸。
“她死了,是龙王来要魂了......我们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它会杀了你!我们都得死!”
父亲在地板上挪动身体,像一条蠕动的虫,他发出凄厉的哀嚎,然后抱着头夺门而出,冲出去,不见了踪影。
何峦没理父亲的疯话,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仔细整理母亲的遗物,装进梨花箱里。母亲还是那样在床上躺着,安详的,像是进入梦乡。铁皮桌上一盆枣,母亲娘家的枣。
整理好了东西,他拨通殡仪馆的电话,没有葬礼,直接火化。殡葬费用不小,何峦算算,这个月的稿费还没拿到手。
进火化炉之前何峦看了一眼母亲,屋外开始下雨,十一月,北京天冷。
何峦给母亲找了公墓,把骨灰盒放进去,殡仪馆的人把存放证递给他。他在堂上徘徊了一会儿才离开,天下雨,他没带伞,雨淋进头发。
何老汉疯了,拖着一身酒气在街上丢人,逢人就喊:“龙王索命了!杀人了!都去死吧!看到过它的人都死了......”
有人报了警,没等警车赶到,大货车先来了,冲过十字路口,一下就把何老汉给轧死了。
刚进院子大门,房东老板的斜眼婆娘大着嗓门朝他叫:“何家小子你可算回来了!你老父亲刚才被车撞死了,就在淳熙路口,自个儿赶紧收拾去,省的大家麻烦!”
何峦闻言一愣,然后回身跑出大门。
何老汉死的惨,脑浆流的满地都是,何峦很难辨认出那是自己的父亲。警/察叫他进了一趟局子,问了点常规的话,何峦三五个字回答完,然后长久缄默。
肇事的司机说要赔钱,何峦说该赔多少我就收多少。
警/察对何峦的态度表示不解,他看不出一点伤心,连眼泪都是肇事司机流的多。
何峦走出警察局,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天还在下雨,他狂奔进雨中,大雨拍在他脸上,他奔跑的样子像流浪狗。
他在僻静的街角停下,大口喘着气,靠着墙角坐下来,泪流满面。
掏出手机,联系人里就三个,爸妈和陈巍。爸妈都用不着了,只剩下一个陈巍。
他给陈巍打电话,联系人头像就是陈巍常用的自拍,笑得像傻狗。
“喂,老何,有事儿?”陈巍两秒钟接了电话,语气轻快,他那边传来低音炮的声音。
何峦吸吸鼻子,哽咽了一下,把声音放平:“没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陈巍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按掉低音炮,说:“不对啊,老何你声音怎么变了?你在哭?卧槽,谁他妈欺负你?”
“没,就是心情不好,最近天冷了,有点感冒。”何峦一边哭,一边擦眼泪,抱着膝盖听陈巍电话。
“放屁,感冒了你抽抽啥?哭了就直说嘛,又不是啥丢人的事。说吧,咋回事儿?天塌下来了有哥帮你顶着。”
何峦忽然泪如泉涌,隔了好长一段雨声,他才说:“巍巍,今天我爸妈都死了。”
“啊?”陈巍心一抽,他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你现在在哪?淳熙路口?你在那别动,我现在过去找你。”
没等何峦说话,陈巍啪一声挂断电话,抄起外套和房卡冲出门,大雨中拦了一辆出租,催司机开快车。
“淳熙路口?那里刚出事儿了!”司机啐一口,“晦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