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31、

我从那云头上跌下来，一直坠、一直坠，总也没有个尽头。我惊慌失措，却抓不着依仗，只能任凭自己这么落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簇光折到我面上，晃到了我眼睛里，这才叫我回了神。我寻着去看，原来是海面上的天光投了下来，恰好分了我一束。

一尾尚不知事的小鱼追逐着那光，凑上来点点啄啄，最后亲吻上了我的眼睛。柔软而轻麻，带着微潮湿意。我倏地一震，失足落下的神魂终于又踩在实地上。

等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方才那抹微光，已是日落前的最后余霞；朱雀族的夫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连花亭中的那二人也不见了踪影。这方天地之中忽然好像只剩我一个。

若是往日，我这个时候仍未归，陵霄必得差人来寻了，只是如今，什么也没有……是了，不来才对，明明更早些时候他已经特意着了人来，让我不必心急早归，是我自作多情胡乱猜测，这样明显的话都没有听懂，还颠颠地跑了回来，让人给了当头喝棒。

我原以为这绝不是陵霄会与我说的话，岂知……原是羽族少君另有要事，无暇理会我，这才好心提醒了，我却识不得这抬举，差点闹得两人都难堪。

从我提前归来开始，这一连串的事情便衔得又紧又密，急急砸在我头上，连一个喘息的时候都不给，兜头便来，砸得我直发懵。即便到了这时候，我仍觉不真实，便好像有人给我设了个圈套，那绳索套在我脖子上，我成了凡间的人偶，被人提着手脚唱足了一台戏。我唱念做打，却又置身事外。

但不论我如何想，那朱雀夫子的字字句句，我听过了，便忘不去；他问我:少君没有告诉你吗？那脸上真切疑惑的神情，真的对我莫大的嘲讽！

陵霄告诉我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字不提！而我今日，还与我的兄弟们说了那些惹人发笑的蠢话……现在想来，愚蠢至极！

我心绪翻涌，双目被心潮逼斥得发红，压抑在心口的暴烈倾泻而出，袖一挥，那座花亭便被击碎，木石崩凹，再支撑不住，轰然倾塌；而我犹嫌不够，那二人相谈甚欢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耳边响起那既疑惑又讥讽的声音，一声声地问着我:“你不知道吗”。我双目赤红，恨这被玷过的污秽之地，一步步逼近了去，催动灵力，看那碎石残瓦连着周围的花木一寸寸化为齑粉。眼前姝丽热闹的景致在无声之间便崩溃，没有一点儿声息，灰飞消散——

终于，那个叫我目眦欲裂的画面也跟着消失了。

嗬、嗬——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阵阵轻颤起来，难以抑制地喘着粗气。

眼前弥漫的血雾渐渐褪下，我却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颓然跌倒。

一片狼藉的花苑中，再不见先前的繁丽盛景。

从未有人敢如此戏弄羞辱我、欺瞒我至此，我却除了最开始的愤怒以外，只觉出了痛，这痛像是生了百足的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我的整颗心，揪得我浑不欲生，恨不得将它剖出来；于是渐渐又生出了恨，恨他让我狼狈，恨自己自以为聪明地陷了进去。可这种浓烈却又无力的感情更叫我清醒——时至今日，我已对他毫无办法，我早已不能像以前那样，稍有不合意便能爽快抽身……我终于也尝到了什么叫舍不得；我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这只有两个人的战场瞬息万变，他不动声色地将我驯服、虏获，又让我在他给予的天地里安顿下来，我却犹不知颓势已现，仍沾沾自喜地自以为是，以为不过一场新游戏，倦了便离开……

分明最初时，我同从前一样，不过是贪恋美色驱使之下的无心追逐，而他也与别的美人没什么不同，只是美得格外合我心罢了……凡人说世事难料，确实如此，因为不知不觉，我已经泥足深陷，无路可退。

-

我将这花苑毁了一通，逐渐从暴烈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却又在同一时刻坠入无尽的噩梦之中，惶惶无解，再不能醒来。

我看着周围，那个消失的亭子、被抹去的花木，无一不是证据，赤裸裸地将我方才的溃败暴露于人前。我的指尖颤了颤，随即被我死死捏紧。

下一刻，我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匆匆逃离了此处，好似这样便能逃开那些既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