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说好的剥离妖魂(1 / 2)
从离火的房间离开,晏明付便收到了迟昧的消息。
“晏公子,”迟昧甜腻的嗓音隔着传讯符,显得有些清冷,“策镰宗主找到了。”
晏明付放慢脚步:“他在哪?”
迟昧蹲在地上,她今日换下繁琐冗杂的艳丽长裙,一身飒爽的劲装,青丝挽起梳着一个高马尾,艳丽的眉眼显出凌冽的神色,她手里拿着一个残破的头骨,身后更有不计其数的尸骸从干瘪的土地,瘠薄的草根间,发芽似的冒出一个肮脏的尖角来。
她道:“恐怕你不能亲自杀他了。”
迟昧站起身,白玉似的手指掐着那颗头骨,放眼望去,荒无人烟的平地里尽是尸骸,而更远处炊烟袅袅,与这里隔着一条小河,泾渭分明,隔着凡世与地狱,而有风略过,擦过遍地尸骸,空洞的头骨共鸣出一声幽怨的呜咽。
一只黑色的蜘蛛从枯黄的草地上爬过,踩着亡者的骨骸,消失在草地间。
“他死了。”迟昧道,“不仅如此,整个策镰宗,无一幸免。”
尸骸上残留着些许碎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的,但倘若尸体曝尸荒野,被一些野兽吃了也是情理之中,迟昧也就没有说。
晏明付面色沉沉,与迟昧说完便去了前院,刚掀开帘子,瞧见医馆的大堂角落坐着一个姑娘,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局促的搅着袖子。
晏明付走到她身边:“她没事,你别难受。”
陆离抬起头,眼圈通红,眼里有些委屈:“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
“哪有那么多对错之分,”晏明付歪道理一堆,他小时候脾气不好,闹一次便被老晏断食一次,全靠家中的保姆偷偷给些吃的活下来,故而对于妇女孩童有天然的好感,胡七八糟的安慰张口就来。
“你那时既然站了出来,便是跟随本心,自问无愧,你看看边上围观的一大堆子人,旁人还没有你这样的勇气。你说的也是实话,离姑娘现在也没事,谈何对错。”
他面容本就清朗,笑起来更是干净亲和,这样一通安慰下来,陆离面色稍缓,脸上悄然添了一道红晕。
但转念一想这人已婚已育,刚挂上的红霞又散成漫天白雾,消散匿去。
也不知道这样好的人,有一位怎样的妻子。
多半也是像他这般温柔和煦的女子,有着及腰的长发,和含着笑意的眼睛。
夜色悄然而至,月色高悬,众人合着蝉鸣,沉沉进入梦乡。
同温柔和煦丝毫不沾边的傅君流,眉眼凌冽带着一股子杀气,沉着脸走在街上。
因为妖修的缘故,入了夜,街上便空无一人,只有孤寂的蝉鸣声,犹如茫茫大海上不时闪起的灯塔,忽的显出一丝人气来。
明面上的妖修已然被搜查完毕,暮色四合时阂岚宗的弟子便撤走了一半,对外也解释妖修之祸已解,被迫聚于一地的百姓可以自行离开归家。
即便如此,妖修之祸依旧卷起人心惶惶的夜风,刮得璧玉潭的百姓不敢随意走动,夜色一至,便噤若寒蝉,神色惴惴的关死门窗,再不敢点灯。
可傅君流走后,他身后的街巷,忽的亮起一点微光来,一个人影悄声推开门,四下观察一瞬,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
继而半晌,十几盏灯零零散散亮起,犹如黑夜里突然睁开的双眼,不知来意的窥视着璧玉潭的四周。
菟丝妖修之所以棘手,便是在于它的隐匿性。明面上的虽然已经没了,暗地里藏着多少依然不清楚。
傅君流来时,晏明付兴致勃勃的问:“傅小公子,你大晚上去哪啊?”
摩拳擦掌,颇有跃跃欲试跟上去的想法。
傅君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闭上眼我就告诉你。”
晏明付闻言,当真闭上了眼。
傅君流想,倘若这时我出手,能轻而易举拧断他的脖子,可晏明付如此纯粹的信任着,轻易便把弱点交到了他人手中。
他慢慢靠近晏明付的嘴唇,余光看见晏明付颤抖的睫毛,他大抵在期待着什么。
傅君流悄无声息的勾了一下唇,笑意迅速暗淡下来。
他最后轻轻擦过晏明付的唇角,而后手绕到他背后,一掌将人劈昏。
他将人小心珍重的放在床上,布置下了一个结界。
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傅君流想。
倘若是妖修,便杀了妖修,倘若是妖魂,便让他魂飞魄散。
思量不得浅尝辄止,他还有漫长的一辈子想要贪心。
离火睡的迷迷糊糊,她怀里抱着收拾好的包袱,晏明付收拾的。桌上放着一袋吃的,干果肉干糖果饼干一应俱全,晏明付买的。
离火把晏明付当儿子带,晏明付把离火当女儿养,二人都在对方长辈的位置上占了个角,一时难分高下。
离火睡的不安稳,妖修是鲜少做梦的,她百年来也没有做过几个好梦。
只是今日不知哪里得了运气,半梦半醒间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全然没牵扯到断人心肠的往事,皆是些无关紧要的。
宫闱深深,那时的胧月神女长着一张二八年华的脸,身材娇小,站起来能埋到大国师的胸口。
那一日大国师前来看她,将她从高楼巍峨的寂寞中唤进人世。
她随着大国师一道混入了年末的庆典,换上一身粗布麻衣,二人躲在人群里,看着前来寻找他们的侍卫犹如无头苍蝇到处乱转,彼此交换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胧月神女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金色的手镯,挂着细碎的流苏,衬得她藕白的手臂更加纤细,她托着腮看向大国师,手镯便滑到手臂中央,流苏随着笑声一/颤/一/颤/。
烟花忽的升上半空,绽放出一个家国安定的璀璨盛景,身边的行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大国师转头看她,清秀的眉眼在烟花的照映下显得有些模糊:“殿下,你看,这些子民都是因为你才能幸福。你身上系着整个国度的兴衰,所以殿下,无论如何,请你为了他们,更好的活下去。”
彼时的胧月神女无从知晓“为他人而活”短短几个字里所藏着千钧重量。
她的目光从游人手中燃放的烟花,转向庆典高高挂起的灯笼上,极郑重,也极不谙世事的应了一声。
“放心啦,我会的。”
离火睁开眼,模糊的看到床边蹲着一个人。
她迅速的坐了起来,单薄的被子从肩上滑落。
来人一身粉色的衣衫,手腕上缠着绷带,她目光灼灼的看向离火,分明的熟悉的眉眼,眼睛里却像是藏着另一个灵魂。
她轻轻握住离火的手,一开口,声音便带着哽咽:“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早就随着一场大火,化作灰飞,而后的五百年光阴里,再没有踪迹。
那一刹那心里的荒谬感压过恐惧,离火愕然间僵在原地。
“陆离……”
“你不是陆离……”
陆离的眼里有些癫狂,月色映照下,眼底泛起一圈红色的微光。
绿色的嫩芽从她脸颊上结痂脱落新长出的皮肤上冒出尖,泛着绿莹莹的微光,更多的细小枝芽从她裸露的脖颈上探出头,不难想象衣衫下是怎样的光景。
“陆离”急切的抓住离火的手腕,道:“殿下,殿下。”
她似是喟叹:“……你想念你的子民吗?”
离火浑身僵硬,一瞬间犹如被千万只蜘蛛咬住皮肉,久远的回忆撕扯着胸口的绞痛,忽的又重回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