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寸城内方寸人-9（1 / 2）
女子安静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她看起来确实像个人，有着平庸温雅的五官，无害的失去利爪的双手，健全的双腿，唯有一双泛着妖异色彩的眼睛，依稀沾染着当年天真小妖的气息，但也不甚明显了。
然后晏明付看见她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收束成一条细线，带着森冷的恶意，像某种垂死的冷血动物，像恶鬼，像魑魅魍魉，总之绝不像她自己，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们三人。
“你们修仙问道者，总满口因果相生……他造就了这个‘因’，为何却要我来食这个恶果呢？”她这样问。
修仙界小白晏明付对修仙界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一概不知，只能一头雾水的听她继续絮絮叨叨。
“我将他的魂魄束缚在躯体里，改了他的记忆，制造了这场幻境，让他以为自己还活着……只是记忆尚且可以篡改，灵魂尚且可以蒙蔽，生死却无法混淆，他的身体依旧会腐烂，变质，变成一架白骨，不知愁苦的继续活着。”
“吃一个人不够，我便吃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我有足够的修为，可以维持这场幻境，哪怕只是行尸走肉，他至少还在我身边。起初没有人察觉，死一个人和死两个人是一样的，那些百姓痛苦一阵，之后还是要粉饰太平，毫不在意的继续生活。”她漠然的垂下眼帘，嘴角抿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可是后来，远远不够了。”
取恶人心脏救赎妻子的陈黎青死去了，他的心脏化作永远的罪孽，留在了妻子的胸膛，留在了方寸城每一寸土地上。善恶难断，杀人者为恶人，鸡鸣狗盗者也可以为恶人，吃一个人是被逼无奈，吃千千万万人，便成了理所当然。
死去的人太多了，即便她能制造一场全城的幻境，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欺骗，也抵不过消耗过多的修为，于是有人逐渐觉察到身边人的死去，脚下的土地重新露出渗着血的真面目，踩着亲人尸体劳作的人发出第一声啼哭，白雾从方寸城上空开始弥散。
终于有了这一日。
“我修炼了两百年，才有了人形。”她尝试回忆自己还是妖的日子，可惜这副人类的躯体，大概有着一个不甚聪明的脑子，旧日记忆埋在腐朽的大海深处，化作无论如何也无法掘起的沉珂，她怎么想也没能想起来，只能作罢。
“我做了两百年妖，做了五年的妖修，只做了十天的人。”她轻轻说，“我早知道一切都会有结束的一天，但是严公子，”她不知道晏明付的真名，便继续喊他随口说的假名，“我从没有后悔的一日，从见到他的那天起，我便没有退路了。天道以人为万物灵长，予以得道成仙的资格，偏又让花鸟虫鱼，世间万物皆可顿生灵智，自由行走于天地。天道当真爱世人吗？它让妖修诞生，让人成为它物口粮……严公子，神恨世人。”
故而我所做一切，天道庇佑。
理所当然。
毫无风花雪月细胞的晏公子心道，你说的什么有的没的情情爱爱的我都没听懂，好端端的居然长篇大论起来，你对着我说什么？
他挠了挠发尾，刚想说话，一旁的沈鸢突然开口，怒道：“踏上陈宅，自杀化作妖修前，你都尚且有退路，冠冕堂皇说的什么狗屁话。如今你只有一条死路。”
指尖叩开剑鞘，【闻今】凌然出鞘。
沈鸢二话不说欺身上前，剑身带起森冷锋芒，几乎眨眼之间，剑尖已然到妖修眼前。
妖修见势不妙，抬手挥开，便剑气割裂了半张脸，她狠狠瞪了沈鸢一眼，翻身从窗户上蹿了出去。
“追！”
沈鸢临翻窗出去前，眼神刀子一样刮了晏明付一眼，很有迁怒的意思。
晏明付心道，这他妈又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教她翻窗的！
别逮着一个人翻窗就觉得和我有关系成不成！
三人追到一处空地，此地空旷，想来是陈宅的花园，只是如今草木凋敝，荒凉无比。
白雾犹如吐着芯子的毒蛇，如影随形，迅速围绕在众人身旁。
视野有限，晏明付拿刀左右挥了挥，没能扰乱雾气半分，反倒沾了一手的露水。
“咻——”
一道破空声传来，晏明付偏身躲开，不知道什么东西擦着他左脸过去，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意。他定睛一看，左右四方，全是茫茫雾气，全然看不见傅君流沈鸢二人的身影。
“傅——君——流——！”晏明付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连个回音也没能听见，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脚下突然一绊，一道阻力带着滑腻的触感攀上晏明付的小腿，猛地向前一拉——
晏明付跌倒在地，不知名的东西拉着他的腿飞速往前拖，他的头磕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杂草冲着他的脸不要命的擦过，*，脸要毁容的。
晏明付一面被拖走，一面直起身子想去够腿上的东西，可惜晏小少爷从小到大的坐位体前屈从没及格过，哼哧了半天也没能够到膝盖。
这东西要拉我去哪里？
晏明付想到了昨夜庞大丑陋的怪物，正是傅君流口中的妖修原型，她是不是要吃了我，我好吃吗？
晏明付不着边际的想了些有的没的，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是个修仙的。
【危楼】【行舟】双双出鞘，泛着莹莹白光的刀身以凌厉的角度，将他腿上的东西绞了个稀巴烂。
小腿骤然脱困，晏明付赶紧站起，手持双刀，朝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他凭着记忆，在地上踩了踩，找到草木最茂盛的一处，从怀里掏出一张引火符，注入灵力，扔在地上。
火光顺着枯败的草木迅速蹿升，火舌舞动着将足下土地纳入麾下，明亮的火光下，肉眼可见的雾气缓缓散去，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整个花园便被火光笼罩，炽热的温度下，晏明付……晏明付把两把刀**土里，自己站在刀鞘上，毫发无损。
随着火势渐渐变大，女子哀怨凄厉的声音逐渐响起，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做，雾气忌惮一般围着火光，迟迟没有再度袭来。
视线再次明朗，晏公子急忙去找同伴的身影。
“傅小公子！沈师兄！”
“人呢？”
“劳驾你抬起你三斤四两的头，往上头看看。”沈鸢嫌弃的声音突然传来，晏明付抬头一看，二人御剑飞在半空，既没有受雾气困扰，也没有受大火侵袭。
悠然自得，舒适自在。
“靠啊你，沈师兄，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在下头被火烤，你在上头看什么热闹！”
等等，这天什么时候这么亮了？
天幕之上微微透出几分亮意，夜色将要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时间过去的有这么快吗？还是我们待在幻境里的时间其实不止这么点？
晏明付思考了一瞬，见远处的雾气畏畏缩缩，试探性的往前窜了些许，晏明付立刻道：“不想我再烧一次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过来。”
雾气一顿，继而彻底消失。
妖修的身影重新出现，她半张脸没有了皮肉，被沈鸢剑气伤到的地方，肉眼可见的快速溃烂，一张皮囊皆可作古，犹如花开花败，可见人的皮囊除作观赏，实在是没有别的用处。
她深深看了三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鸢傅君流二人即刻便御剑追去。
“我呢？有好心人带带我吗？”晏明付疯狂招手。
白色的剑身缓缓停在他面前，晏明付抬头，傅君流道：“上来。”
晏小公子一乐，美滋滋地跟着人走了。
——
妖修生而为兽，后为妖，满打满算只有短短几十年是人形，以双腿行走的日子则更是屈指可数。
她朝着陈宅的大门狂奔，脆弱的双腿踏在地上，恍惚间有了自己生而为人的错觉。
既生我为妖，为何要我修人形，既要我长生，为何予我情爱，既生我双足，为何不得以逃离，既使我身陷囹圄，为何，要我不得好死。
天地间哪有那么多答案，多数人自证清醒，最终也不过浑浑噩噩了结此生。
她越过陈宅，人命堆砌出的修为催着她，瞬息之间便只留下一个残影。
她听见身后有人不可置信在喊：“结界呢？结界被她关了？？？！”
蠢货。她在心里轻轻道。
晏明付抓着傅君流的腰带，迎面而来的风吹的他睁不开眼睛。
妖修应当是趁着方才的白雾，关了陈宅的结界，她就是陈宅的人，知道如何关闭结界也不奇怪。
“方寸城的怀归山庄分部，在含月楼。”傅君流突然开口。
“什么？”晏小公子灌了一嘴的风，耳边呼啸的都是风声。
“含月楼在日夜交替之时，会更换提供结界灵力的灵石，故而每日会有半盏茶的功夫，是没有结界的。”
如今，便快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