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1 / 2)
青年走了,偌大的寺院剩下他们两个,没了师父师兄,没了青年和姑娘,如果一直这样也就罢了,可寂寞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比较,没有往昔的热闹作对比,哪知今日的冷清。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些以书信寄托情感的日子,不同的是,青年上山的时间少了,只有赶上姑娘放假才会上山,小师父掐着日子算着,每次上山的时候总要到寺院前等的路口等上一会,再远他也去不了。
再后来,青年上山的时间更少了,为了姑娘上学方便,青年搬了家,离得远了上山更不便了,不过信却一直没断过。
“和尚啊,政策变了,我盘了家馆子,等过几年条件好了,我就能给你开家斋菜馆了,到时候我就接你下来,变着法儿的做给你吃。”
“和尚啊,你猜怎么着,我啊把头给剃了,后厨忒热,我一寻思,这一头白头发还不如给剃了,刚好跟你做个伴,你甭说,光头还真挺利索。”
“和尚啊,我怎么听说庙里翻修了?好家伙一下子都成文物了,说好了,别的地儿我不管,我的厨房可得给我留着,还有我那屋,我以后回去还得住呢。”
“和尚啊,山里的路月底就通了,路我给你修好了。”
“和尚啊,答应你的馆子今天开业了,只做斋菜,我给你留了间包间,别让它一直都空着。”
青年给斋菜馆取名,惹尘。
哦,现在已经不能叫青年了,小外孙都叫他老头来着。
老头就想着什么时候小师父。。。。现在都大师父了,想着大师父能来这馆子里坐上一坐,也圆他一个多年的夙愿。
大师父下山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这些年来他不过就是到山脚下迎迎老头,再远的地方也没去过,山还是那座山,庙还是那座庙,城却不是那座城了,那座给他无数噩梦的城市已经彻底换了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是一番他陌生的想象不到的样子。
变的何止是这座城市,还有人。
他已不再是当初只会怯怯抓着师兄的小沙弥,一派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大师父寻到老头生活的城市,找到一家小卖部。
店主看他一个跛脚和尚以为是化缘的,从纸盒里拿一块钱给他,大师父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向善,能帮我打一个电话吗?”
接通之后那边传来老头的声音,“谁啊?”
“是我。”
“哎呦喂,和尚啊,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是出什么事儿了?”
老头本来挺惊讶的,后来就惊吓了。
“我找不着你家,辛苦你过来接我。”
老头一路敲着徒弟的脑袋飞过来的,车在限速的边缘徘徊,找到小卖部老板给的地址,远远的就瞧见大师父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犹如一幅慢镜头,一脸祥和的看着来往人群。
“你这和尚,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丢了怎么办。”老头一顿训斥,“你还指望着谁再捡你一次?也就是我了,瞎眼的没几个。”
大师父笑的温和,“不是惦记着我那馆子吗,就急着赶来了。”
“这老东西嘿,多大了你也不忘了吃!”
大师父站在店门口,看着牌匾。
“惹尘。。。。。。”
“啊,你的馆子可不得叫你名儿。”老头得意的邀功。
“这名儿不好。”
惹尘,惹尘,师父的意思他花了几十年才明白。
“怎么不好,我说好就好。”
老头上山的时候也会给他做些斋菜,可食材毕竟没有山下齐全,这回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给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期待的瞅着大师父一一试吃。
“好吃不?”
大师父点头,“好吃。”
老头围裙都没解下,就这么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一如多年以前,豆大灯火下的少年,时光再怎么变,对面的人始终没变。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吧?”老头得意道。
别人再多的夸奖都不及他一句好吃。
大师父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你天天搁山上跟兔子似的吃那菜叶子,你还吃过啥?”老头嗤笑。
“豆腐。”大师父头也不抬的说,“你那天早上给我做的豆腐,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虽然没放盐。”
老头差点没拍桌子,“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放盐!”
这是对一个厨子最大的羞辱。
大师父放下筷子,看着他不语。
老头慢慢气虚了,有些不自在。
那个早上,围着灶台企图偷吃的小师父被青年发现,青年站在他后面坏心眼的在他左肩膀拍了一下,企图吓他,小师父以前上过当,识破他的诡计,自然往右边扭脸,带着一嘴油的嘴唇擦过青年的唇,不能算作吻的一个吻让两人都楞了一下,锅里豆腐被油煎的吱吱作响,两人近到能感受到喷到彼此脸上的呼吸,鬼使神差间小师父往前凑了凑,动作比脑子反应还快,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做出那个动作,青年却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小师父脑子一热,黯然的垂下眸,却不料唇上一热,青年偏头亲了上来,唇贴着唇。
时间如同静止,直到灶下的柴火啪一声爆裂声,惊醒两人。
两人对那个意外都默契的避之不提,如同没有发生过。
小师父是一贯的鸵鸟态度,想不明白的不去想,青年却不知为何。
那天早上的豆腐不光光是忘了放盐,火大了,还有点糊,可小师父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半生回味。
老头揉搓着手里的围裙,讪讪把桌上的翡翠豆腐推过去,“给,豆腐,比那没放盐的强多了。”
大师父却没有下筷,“你不是我,又怎知我的选择。”
入夜。
老头端来一盆热水,止住大师父起身,“你坐着别动。”
他搬来马扎坐下,去脱大师父的鞋,“多久没给你洗过脚了?烫吗?”
“不烫。”
“啧,到底是老了,我记得以前还没碰着热水都叫唤着烫,那时候皮嫩的热水熏一下都是红的。”
大师父拍拍床沿,“泡一会,坐这儿,高点舒服,太低了窝着胃难受。”
老头拿毛巾擦擦手,把桌上的茶杯给他递到手里,“少喝点,喝多了该睡不着了。”
老头撑着膝盖坐下来,“多住几天?”
“不了,明儿就回了。”
“你这和尚啊,”老头拍拍他肩膀,“让你下山你不下,下了又急哄哄的走。”
因为山下没人留我。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时无话,却一点也不违和,好像本该如此。
大师父闭上眼,靠在老头肩上,热水泡的昏昏欲睡。
“困了?”
“别动,睡一会。”
“啧,这不舒服,要是真累了躺床上睡,和尚?”老头轻轻唤了声,“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