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1 / 2)
今日依旧没抓着挖心贼。
王生摘下头上铠甲,与前来巡视的士兵交接轮换,回府的路上偶遇几个不懂事的孩童,怯生生问他们心中最没官架子的将军,什么时候才可以解除门禁——
为了躲避那个挖心贼,他们已经很多天连书院都去不成了。
王生眸底闪过自责,强扯出笑脸依次摸了摸他们的头顶,安抚道:“就快了。”
看着孩子们露出的欣喜模样,他继续回府,脸上却渐渐没了笑意,又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右手成拳攥到发白。
远远地便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位亭亭而立的女子,王生猛然停住,原本还算柔和的表情立时僵硬起来。她们一左一右,彼此距离不远又能让人看不出丝毫亲昵之感,王生叹口气,好像之前两人的姐妹情深都是他的错觉一样,这是自妖怪出现在将军府后便一直持续的诡异氛围了。
“王大哥。”小唯率先开口,声音低回婉转。与佩蓉整日的担惊受怕相反,她从不过问王生衙门内的事,也不在他面前叹一口气,只每天守在府邸,早晚各一次静静送他出门,连先前帮佩蓉忙的芝兰斋都不再去了。
说实话,小唯的沉默在他这里很受用,连日来对于挖心案的停滞不前,已经让他承受很大压力了。
王生正要回以微笑,就听见佩蓉担忧的声音,“夫君,今晚还是要出去吗?”
然后他脸一僵,手中头盔交给下人,才回道:“是啊,挖心贼还没抓到,我作为将军总是要冲在第一线的。”
“好……”佩蓉没有错过他脸上一瞬间的僵硬,默默退后看小唯为他拆解手上盔甲,不远处房檐上的桥姬看三人周遭暗潮涌动,不解地问:“王将军不开心了。”
风又轻抬头扫视了那三人一眼,接口道:“当然,没有男人喜欢听到自己的无能。”
“王夫人难道不清楚这点吗?”
“应该清楚,可她控制不住担忧王生。”
桥姬若有所思:“小唯却控制的住,也就是说,她爱王生没有佩蓉爱的深切。”
身旁人不咸不淡地合上书卷,扫了她一眼后纵身跃下,“何以见得?”她身穿一袭白衫,外罩一件墨色外披,动作间被风吹的鼓起,不算高的楼,落地无声。
桥姬紧跟其后回道:“因为真正爱一个人,本来就是控制不住的,又怎么舍得以退为进强求他做出选择呢?”
……
晚饭后送走再度轮换的王生,小唯到风又轻这里细细回禀这几天的进度。后者闭目倾听,偶尔指出不恰当的做法,她声音中有着几乎从未着意掩藏过的一种冷淡,小唯看在眼里,疑心她心生嫌隙,不由得问:“风老板难道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没什么对与不对,你自己愿意就好。”对方回道。
“风老板总是这样。”小唯提袖遮住嘴角恶意的微笑,“难道您就没有如我这般,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过一个人的时候吗?”
她看向根本听不懂她们对话的桥姬,刻意凑近:“比如说,桥姬姐姐?”
风又轻知道她所有的坏心思,但是一点反驳的意思也没有。她睁开眼,明眸璀璨,幢幢光影流泻在她眸底,如团簇回旋,往复不绝。
小唯一时发了怔。
她配合着对方的发问,视线逐渐落在沉默的桥姬身上,最后不以为意道:“爱情向来不值一提……对桥姬如此,对谁都如此,它在我看来一点都不重要。”
“那什么看来才重要?”
“真心实意地与命运较劲。”
……
在外人面前历来沉默的桥姬一如既往沉
默下去,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听不懂一般。
话说回来,桥姬生前只是个鄙陋的私|娼,是死后才变身成妖怪的,这种由人到妖的转变例子不少,女子尤其多,比如古库里,比如青女房,这些或被负心男子杀害或抛弃的女人,怀着满腔的怨恨化为游荡在人世夺取人命的妖怪。
可是,桥姬是没有怨恨的。
她直到自杀时,眼睛依然充满爱意久久凝视风又轻的方向。
是为求不得。
在风又轻掏出源博雅的心脏、于外人看来算是彻底背叛安倍晴明的友谊后,已经被前者从偏僻乡下接到京都的桥姬很惶恐地接受了一个任务——她要把风又轻整理出的有关阴阳师的东西全部交还给对方。
“果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桥姬跪坐在地上,看上去似是比那个失去唯一挚友的家伙更要伤心。
“妾身虽然不懂个中缘由,可是一旦将这些东西都退还给对方的话,那么姬君与晴明大人的一切羁绊就都要被斩断了。”
被叮嘱的对象却始终看着庭院里的那方池塘。
“晚霞真美啊,桥姬。”
风又轻说:
“一脉金红的颜色,而一旦在池塘碧玉般的水面上铺开,就好似燃起了某种庄严而灿烈的火。”
“大人,妾身不懂和歌。”
桥姬面露羞|耻地说:“妾身只希望大人能再三考虑,姬君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晴明大人的吗?斩断一切羁绊之后,姬君就再也不能跟喜欢的人把酒言欢了,如果无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姬君以后会很痛苦也很寂寞的。”
“可是毕竟我做了不好的事嘛,会被冷眼相待甚至是憎恨也都是正常。”
桥姬问:“所以姬君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风又轻道:“我挖出了源氏公子的心脏。”
美丽又温婉的女人大吃一惊,下一刻带着温度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像是被那个想象出的血腥场面震住,又似乎在哀叹钦慕的姬君注定无可挽回的友谊。
总之她泪眼婆娑地走过来,手指头抓住对方茶白色的衣袍。
透明如夜露的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
被扯住衣袖的风又轻收回视线,看到桥姬脸上的泪痕后,一边搂住她一边叹了口气,“唉,怎么又哭了呢?”
她便哭得愈发可怜:
“姬君与源氏公子不是朋友吗?与晴明大人也是交好的友人啊……这种没有回转余地的事,姬君为什么要做呢?是有苦衷吗?被坏人胁迫之类,如果好好解释的话晴明大人会——”
“——没有苦衷,也没有解释,因为需要所以就做了。”
这样薄情的话语。
却被对方用一如既往体贴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那是桥姬深深迷恋着的语调,就像淼淼梦境中一点昏黄又烂漫的灯火,是她深沉环境里唯一温暖迷醉的地方。
桥姬头埋在对方胸口哀哀哭泣:“晴明大人会来报仇的吧?”
“晴明应该打不过我。”
“姬君又在得意了。”
“事实而已。”
桥姬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水榭外挂着的宫灯在静谧的燃烧。
沉默了许久后——
“因为需要……所以即使是朋友,姬君也会挖出他的心脏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对啊。”毫不迟疑。
桥姬轻轻眨了眨眼,沉默地调转视线,望向天空中铺就了半边天幕的浩瀚红云。
于是,便有大捧
火光一样的红色,须臾不停地落入她漆黑的眸底。
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而桥姬把东西送还给安倍晴明后不久,她就穿着与风又轻初见时的破旧红衣,当着前者的面,跳入河流中自杀了。
如果不是荒川之主吩咐手下的蚌精将其打捞上来,美丽的桥姬连一具尸体都保存不了,因为风又轻没有一点去救她的意思。
“她怎么去自杀了?你也掏出她的心脏了吗?”
显出原型的荒川之主靠在岸边,正挺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聊地用尾巴拍打着水面。
风又轻老实地摇摇头。
荒川看了,毛茸茸的脸上露出拟人化的笑容:“俺知道,她来送东西那天,晴明就说她活不了多久了。你求求俺,俺就告诉你答案。”
荒川以为她的摇头是不知道桥姬的死因。
但这怎么可能?那个女人将一切答案都写在自己曼妙的眼睛里了,就算她观察的能力再差劲,一个正常人落入水中也不是沾水就死的,她难道还不会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