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1 / 2）
姜仲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挺高兴，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但他总觉得姜景东因此看轻了自己一分。
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姜仲每晚都会胡思乱想一番，有时候他还会在梦中惊醒，想着自己花出去的那十来万，一串串数字，一张张票子，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没等他上前伸手就全都消失了。
每到这个时候，姜仲就会一身冷汗的喘着粗气，睁开眼看着黑漆漆冷冰冰的天花板，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后悔之中。
这十年来姜仲从一个毛头小伙也变成了中年人，三十四岁的姜仲明白了挣钱的不易，每一分钱都是他的血与泪换来的，如果换做是他的儿子这么用这些钱的话，姜仲或许会比姜景东做得还过分一些。当然了，姜仲现在还没有儿子，所以他也不是很明白一个当父亲的心。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姜仲独自一人回家，在饭店里遇上了一位刚来京城打工的女人，女人长得不算漂亮，可姜仲一眼就看中了她，他在女人的身上嗅到了相同的味道。认识后，两个人陷入了热恋，很快又住在了一起。期间闹过一次分手，那段时间姜仲只能自己一人住，晚上倍感凄凉，最后又将女友哄了回来。在之后又带着她去见了自己的父母，前年刚去女方老家见了二老，女方父母对姜仲这个女婿不是很满意。
姜仲的女友原本是吃着铁饭碗的，但到了二十五岁后发现自己这辈子都过的浑浑噩噩，让她不明白生存的意义。
她不顾父母的劝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寻找自己的旅程。 女人去过不少地方，游遍了半个夏国，最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却发现依旧没有找到自己。女人当初走的时候和家里闹得很僵，他父母放狠话说绝对不会给她寄一分钱，果然就没有寄过。她想着自己回到家里，已经三十三岁了，却还是个一事无成的人，肯定会被亲戚笑话，让父母失望，于是选择了北漂。
她相信，在这个遍地是金的地方，一定能找到真我。
寂寞久了的女人遇上了姜仲，想着自己或许该安定下来了，于是和这个同是南方的小伙子处了对象。可时间久了后，她又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这个男人真的适合她么？等结婚后，她会和这个男人幸福么？如果生了孩子，她还是自己么？
这一连串问题让女人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
今年七月份，姜仲再次带着女人回到申城，这次的他是怀揣着担忧的心情回去的——姜景东生病了。
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一旦病了，后果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另一边，听到王玉问话的王贵召像是中了一枪，他愣在原地几秒，心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最后还是一个又一个的被他否决了。王贵召奇怪地转过头去，问道：“没有吧？”
王玉眯了眯眼，想从王贵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他还记得这个人刚见到自己时震惊的模样。他笑了笑说道：“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王贵召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跟王玉调好蘸料后回到了座位上。应晴等三个大人也纷纷起身去调汁，王耀华拿了个油碟回来，说是想尝尝新花样。
王玉这个人跟谁都能做朋友，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很老成了。王贵召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王玉聊天，两个人之间营造了一种很轻松的氛围。
两个男孩偷偷摸摸地聊到了酒，王玉小声地问道：“后天我们要去登山，你要来么？”他指的是自己和那些朋友们。
王贵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思一动，心想估计他这是看上哪个姑娘了。
似乎是看到了王贵召的犹豫，王玉微笑道：“一共十三个人，加上你我才只认识四个。”
王贵召“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以前
王玉跟自己说过，初中毕业那年去登山旅游来着，算算日子和年龄，估计这十三个人有一位是初恋。王贵召摆了摆手，“不去了，我在家打游戏呢。”
“好。”王玉没有勉强他，而是问道，“你玩的是什么游戏？”
王贵召把游戏名字跟他说了一下，不出所料的听见王玉说：“你也在玩？那我们可以联机。”
王贵召点点头。
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王荣国和王耀华两个人像是亲兄弟一样热络地说着话，两个人把酒言欢，吃了好几盘的肥牛肥羊，结束后又去抢着结账，最后还是王耀华以东道主的身份才停止了这个争抢。
王耀华似乎是喝多了，舌头都有些大了，王贵召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副神情来。
王荣国因为还要送老婆儿子回家，所以只喝了两听啤酒，没灌什么白的。
到了停车场，王玉无奈地扶着他爸，司机在门外站着，帮着王玉一起把他爸塞进了后座里，等到了座椅上，王耀华那点意识也就没了。
王玉冲着两个大人抱歉一笑，“叔叔阿姨，那我就先送爸爸回去了。”
应晴笑道：“没事，快回去吧。”
里面响起了王耀华醉醺醺地声音：“下次再喝啊大国。”
临走前，王玉的眼睛又扫了一下王贵召，王贵召一见他神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憋坏，他纳闷地想了一下，也没发现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这顿饭吃完后，王贵召回了家，又冲了个澡，浑身清爽的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的是养生频道，主持人正在用大马士革玫瑰泡茶，没等他们开口说话，王贵召就调了个台。
王荣国难得今天在家休息，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这是新版的推盖按键手机，将近两千一个，可以上网。王贵召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爸正在看小说，是西方魔幻题材的。
王贵召把脑袋埋得挺低，正好看见上面描述了一个有着红色波浪卷发，胸部饱满的女人，他正想往下看，结果突然对上了王荣国转过来的脑袋。
爷俩儿大眼瞪小眼，王荣国把手机收了回去，冷哼了一下，“看见什么了？”
王贵召说道：“一个正直而又英俊的男人。”
应晴从厨房里端着果盘出来，听见王贵召的话后问道：“什么男人？”
王荣国做贼心虚，把手机藏在了屁股底下，对应晴说道：“没什么，瞎聊天呢。”
应晴把果盘放下，盘腿坐在了茶几下面的垫子上，用竹签扎了一个她自己腌的冰黄桃，递给了王贵召。
“姜仲到了么？”应晴拿了个荔枝，放在嘴里嚼了一下，冰凉的甜水迸出，夏天的暑意和疲劳感一下子就消减了许多。
王荣国拿了块橙子，“刚刚才到，跟小燕儿一起去的。”
“白燕这姑娘挺好的。”应晴说道，“就是她家里不大乐意。”
王荣国点了点头，把一块橙子先嘬干了水，“谁让那小子三十多了还没点存款。”
“吃干净了。”应晴见老公喝完汁水后就不想吃了，立马叱责道，“太浪费了。”
王贵召在旁边偷笑。
王荣国看了他一眼，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剩下的东西干巴巴地吃了进去。
过会儿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正是姜仲。
王荣国撂下手机，露出了一个让王贵召心里“咯噔”一声的表情来。
王荣国说：“老爷子走了。”
跟着姜仲一起去的白燕，此时待在医院急救室里，看着人躺在床上，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虽然才见过这位老人家三四次面，但每次见到他说上几句后都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老爷子虽然有时候说话硬邦邦的，但每一句话里都透着对子女的关怀之意。上次过年时跟着姜仲回家，老爷子还说不知道能不能参加他们的婚宴了。
白燕到现在还记得，老爷子攥着她的四根手指头，对自己说：“眼睛挺大，好，是个漂亮的姑娘。”
去年春节回去那会儿，姜仲还提出过要把两位老人家接来京城住的想法。可姜景东和王梅花说什么都不同意，他们两人半辈子都住在申城，临了的想法也就是想回关外老家看看，可姜景东年纪大了，也走不了长途经不起折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白燕的喉头有些哽咽，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爷子活到九十岁的高龄已经是个福气了，可他就这么走了，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白燕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看着趴在床上的王梅花，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的姜仲，她走过去，想把姜仲扶起来，可姜仲就是不肯起来，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三十多的大男人，白燕愣是把自己差点给扶出个跟头来。她看着姜仲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
老爷子的身后事是姜仲和王荣国两个人一起操办的，火化后的姜景东待在了盒子里，又被人放在了地里。
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场暴雨，今天早上还能闻见雨后泥土的气味。
王贵召想起了自己刚到申城的那一天，空气里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
姜景东下葬后，王梅花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她待在家里不吃不喝，直到太阳下去了才跑到了厨房里，说要做个韭菜盒子吃。
热腾腾的韭菜盒子出来后，王梅花又给自己调了个酸辣的蘸料。
姜仲说道：“妈，你吃不了这个。”
王梅花硬是吃了一口，“你爸管不着我了。”
姜仲喉头一哽，巨大的悲伤再次淹没了他，令他久久低说不出话来。
过了两天，王梅花便开始赶这几个人走，说不要耽误了上班，没必要待在这里陪她。
王荣国说道：“大姑，你就跟我们去京城吧，我跟弟弟也能照顾你。”
王梅花生气道：“我不去，我去那里做什么？那里空气不好，我去那里水土不服。”
王荣国安慰她，“现在绿化好着呢。”
王梅花更生气了，人老了脾气更大了，她指着王荣国和姜仲的鼻子数落道：“我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我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了，你让我过去干什么？每天待在家里么？你们一个个的天天都要上班，小二你自己就总不回家我就不说了，还能顾得上我？”
应晴急忙道：“可以跟我和贵贵一起住呀。”
兴许是王贵召在，王梅花便没有再继续生气了，只是拍了拍大腿，负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她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可就是没人能牵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再气了。
王梅花说道：“我宁愿自己一个人烂死在这个房子里，没人知道，也不要跟你去。”
姜仲的眼泪滚了出来，他想起自己这十年来一直没有怎么好好照顾过父母，心里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让他窒息地说不出话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姜仲掉着眼泪，无声地用袖子擦干了泪水。
2009年7月8号。
姜景东头七这天申城的气温已经很高了，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除了办丧事和出去买菜外，这七天来几个人都待在小洋房里。
王梅花的枕头底下放着一个下葬时的红布条，心里
盼望着点什么。
姜仲和王荣国再次提出了带她回京城的想法，被王梅花拒绝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七的缘故，姜仲的心情再次跌倒了谷底，他走到了书房里，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姜景东就站在一边，正在教自己写毛笔字。
王荣国站在他身边，看着书房里一尘不变的布置，默默地转过了身。
晚上，王荣国和姜仲在外面说话，两个人似乎在商量带王梅花走的事情，应晴被王梅花赶了出来，无奈地回屋了。王贵召年龄大了些，自己又单独睡了一间屋子，他心里也在期盼着什么，便很早就熄灯睡下了。
一夜无梦，王贵召被惊雷吵醒，睁眼时才五点多钟。他失望地将闹钟扣在床头柜上，翻开被子起身看着远处还未破晓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