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1 / 2)
商景猝不及防的被凌云端眼中尖锐的质问刺透,连呼吸都短促的颤抖了一下。
但只瞬间,他便已将方才泄露出的情绪隐藏好,不动神色的偏过头去,专注于手中的针线。
凌云端死死盯着商景专心而镇静的侧颜,他脸上的线条冷硬而干脆,像块顽石,近乎执拗地抵抗着凌云端所有窥测真相的欲望。
凌云端被他顽固不化的态度激起了一腔火气,恨不得拿斧子劈开他的脑袋,掘出所有让他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真相。
但最后凌云端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奈而悲壮的压下怒火,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告诉自已要冷静。
“噼啪”一声,灯火跳跃着爆响,连带屋里的光影都跟着晃动起来。
凌云端在变幻不定的灯影里轻声又问:“我们学校为什么突然出现了那些......秽畜还有秽鬼?”
商景飞快的瞄了他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文淡定:“许多年前,你们学校原是一处乱葬岗,众多曝于荒野的无主之魂徘徊不去,阴秽之气极重。年月日久,鬼道感应鬼气而生,每逢天地阳尽阴生之时,鬼道自秽塔延伸而出,秽气便大肆泄露。你先前所经历的百鬼夜行也是如此。”
凌云端听完他似是而非的解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以前是没心没肺惯了,但也绝不是死到临头还脑子空空的傻瓜,商景言语中的避重就轻他岂会听不出来:“这么说,我们学校还真是个是非之地?世界之大,乱葬岗岂在少数,如果个个都像我们学校这样,那这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啊。”
商景对他的讥刺没有半分反应,手上的银针平稳的在他肩上穿来穿去,留下一排整齐而诡异的针脚。
四周静默无声,凌云端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而商景却淡然道:“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平静世界,诸神创造这世界,就是使它成为战场。”
凌云端神思一凛,本能般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有些不安的抬头望了一下商景,商景半垂着眼俯瞰他,有某种东西沉甸甸的坠在他心头。
“不要害怕。”商景在他千疮百孔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又像是叹息。
凌云端紧紧的抿起唇,摇头:“我什么都不怕,”自我安慰般,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什么都不怕。”
凌云端言语中的不甘和愤怒似乎烧到了商景心里,他眉头深深蹙起,薄唇抿成一道锋锐严肃的线,又狠厉,又孤独。
“是的,你无须害怕。”他望向黑夜某处,眼神如冰,语气却轻缓平和:“天地人鬼,生死轮回,尽是枷锁囚笼,你不要理会,只需遵从本心,想如何便如何。”
凌云端悚然一惊,不料这个温和内敛的人竟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辞,忍不住回头,商景一身黑衣,隐匿在昬蒙的光影中,宛如一座亘古的神像,阴郁而不祥。
凌云端眉头一跳,像是有根针轻轻地在他心上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悲凉和哀恸无法阻抑的溢了出来,缓慢而又盛大。
“你别伤心。”凌云端忽然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商景的手,他的手冷如寒冰,丝毫没有活人温度。
凌云端被这意料之外的寒意激得一个冷颤,蓦地意识到自已此刻的莫名其妙,迅速的扔了对方的手,仰头对商景尴尬地笑了笑。
但是他赔的笑刚到半路就生生被堵了回来——商景俯身望着他,眼中镌刻着某种深刻而沉重的表情,被恒久的时光万般淬炼,重若千钧,只是骤不及防的惊鸿一瞥,就让他惊心动魄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但那表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商景在微光中笑了一下,眼神温柔而沉静,就好像方才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一个昬蒙不清的幻觉。
“好了。”商景俯首在他肩上,轻轻的咬断那根银线,随后并指在他伤口点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针脚悄然隐没,他沉重滞涩的双肩立时轻松起来。
“啊?”凌云端回过神来,动了动手臂,一切完好如初:“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商景低头归整着针线,动作熟练万分。
凌云端抱着自已失而复得的手臂,打量着商景,若有所思:“前些日子有人寄给我一瓶特别臭的黑色液体。”凌云端斟酌着词句:“而后我就被许多鬼怪围困在宿舍里,差点就交代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回忆前天中饭吃的什么:“后来我听方贺说危急关头有个神秘人出现,救了我们一命。”
商景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凌云端。
凌云端装作活动肩臂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转开眼,不以为意的接着道:“你当时留下的那件衣服我好好的收着呢,希望有机会物归原主,顺便也要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商景沉默。
四野阒寂。
就在凌云端绷不住想要转头去看他的反应时,商景终于开了口:“你无需道谢。那日我有事耽搁,晚到一步,累你受伤,很是自责。”
凌云端似笑非笑的转脸看他:“你救我一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自责什么?”
商景将锦盒放在一边,长叹一声:“你无须如此煞费苦心的套话,有些事情等时间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
言下之意若时间不到,套话也没用。
凌云端张着嘴瞪他半天,气结:“不是,我都差点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给做成菜了,你还跟我说时间到不到的问题?什么时候才算是时间到了?等我轮回个十世八世的,再顺手修个仙?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与我有关,我为什么没有权力知道?”
商景默然,只是伸出手虚虚的在他肩上扶了一把,凌云端这才注意到自已半边身子已悬在床边。他挥手拒绝了商景的好意,索性翻身从床上跳下了地。
霎时间,仿佛有柄大锤重重的砸在他面门上,他眼前一黑,只觉胸腔里心脏的位置瞬间空了,有冷风不住的倒灌而入。
“云端!云端!”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声疾呼,那声音里灌满了风,呼啦啦的从他身体里涤荡而过,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