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1 / 2)
起初,玉墨犹以喙翅啄击,甫入了水,便没了声息,反在我掌下抖如秋叶。他是飞禽,天然畏惧这幽幽水底,我眉间寒意这才散去两分,熟门熟路地寻至金玉宫外。
分水而入,却见结界中金沙覆路,丽藻倾颓。
放眼望去,远处宫室也亦塌了一二间,水波隐隐动摇,显是结界之力已颓。只不知是结界之主久逝,还是我上回出入扰其制衡所致。
我不忍此处就此而逝,施法巩固,又以避水之术将界中之水迫出。故意不重定器物,扔下玉墨,冷冷笑道:“你一心要走,便走罢。若你有能耐自此处逃出,我绝不再与你为难。”
言罢甩袖欲走,一缕异香忽打鼻端掠过。我精神一振,寻踪而去,果见酒瓮数埕。
异香便自其中一破瓮飘出,应是新毁不久,陶片仍存馥郁之气。我深嗅数回,断定此地必父母旧居无疑,早闻水神善酿,此等奇香竟难作他想。一想到若将这几埕献与君上,他必万火皆消,便忙忙起出几瓮,抱之而出,欢天喜地回了海陆之谷,将玉墨抛到天外。
回谷之时,瑞雪仍然酣睡。酒香透瓮而出,芬芳扑鼻,嗅而愈醉。我垂涎半晌还是忍不住拍开一瓮酒封,浅啜一口。哪知神酿过喉,余韵三叠,通体舒泰仿佛升仙。我忍不住口,举瓮便饮,连灌了二大口。
仔细咂摸,愈喜,还待再饮,突觉酒劲上涌,再睁不开眼目,晃也没晃软倒在地。
这一觉真个淋漓尽致,醒时只觉周身松泛,灵光奕奕。只不知为何瑞雪目赤如兔,坐在我身旁喜极泣道:“仙主何故沉眠,推摇不醒,术法无用,唬得仆寻来九尾狐救命。不料他们无心相帮只顾捧腹,末了,反窃了瓮酒去。”我面上一红,讷讷无语。
暗道,此番颜面恐怕不保,不过两口老酒竟就醉成这般模样。瑞雪又问:“仙主,这几瓮酒何处而来,仆醒来不见玉墨,您可知其去向?”我朦胧忆起醉中之事,惊得一跃而起。急问我昏睡了几日。得知竟三日有余,心中一沉,疾风般刮去了东海。
入得结界,见界中无水,心已安了一半,我醉后施术,并没个准头,若水这几日涌进来,溺死了玉墨,可是我大大罪过了。行近几步,忽觉宫门阶下暗影中有团白影。一看,可不正是玉墨。他蜷在那方寸之地纹丝不动,两目发直,惊怖之情倒唬了我一跳。
不想他见我来到,全不似上回疾声厉色,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滚带爬扑上来攥住我衣角不放。天籁之声一开口竟喑哑如锣:“仙主开恩,奴知错了,再不敢逃。仙主要打要罚,只求出了水底,此处有鬼,有鬼!”
我慌忙拉他,歉疚道:“使不得,快快起来,原是我酒后失德,这便带你出去。“ 触手如冰,他亦恍若未闻,仍满口自轻自贱和嚷着此地有鬼。我被他喊得脊背发寒,恐他真撞着了甚邪祟,匆匆将之胡乱抱起,欲上去一看究竟。
谁知他虽满口嚷着要离此地,等真出了结界,却愈发惊恐。身僵目掩,不敢见一丝水下景象,双臂紧箍着我颈项,只管下死力缠我。体温透衣而来,引得我心中一动,此景此情委实新奇,便顺口安抚了他数语。
也是后来方知,玉墨所见黑影原就在结界之外,常数道巡游,似待结界一破便要冲入,三日间将他委实吓得不轻。我闻言亦惊疑不定,后来几回留意,却始终未见其踪。
御行回谷途中,玉墨体温渐渐滚烫起来,口中再次呓语不断,翻来覆去有鬼求饶等语。我将驱邪术法试了个遍也不见丝毫起色,只好承认他并未中邪,确然病了。
只是三千岁余之鹤精,基未筑好,尚且会病,在烛照恐当得一桩奇事了。便是瑞雪,也已不为外邪所侵多年。如此看来,之前几个闭门羹抑或也不全是托词。又悔又愧,对照料之事更上了三分心。继而惊觉谷中茅屋于他这身子骨而言,诚然辛苦了些,无怪乎他之前要逃。
好将之前懒散的心思一收,让瑞雪不拘哪里快去淘换床铺盖回来。自己又将茅屋修葺一番,施了法术使风雨不入。待一切停当,移了早先消闲打的一张矮榻入内,铺上铺盖,方搬玉墨躺入其中。
但见他浑身汗湿,面颊潮红,在榻上蹭动不休,瑞雪又说须得去采些散寒辛温的草药回来。
瑞雪去后,我见玉墨十分辛苦,召了团水来为他发散。不想方覆其额,他便似受了巨大惊吓,自梦魇中强睁开双目,目中血丝密布,十分凄厉。认出我后,倒不再挣动,身子却在我手下渐渐僵直。忽有怪声入耳,寻声一望,竟是他齿间颤不能抑。
我忙缩手回来,温言抚慰。他似有片刻清醒,压着嗓子道,不敢劳烦,寐一阵便好,但额鬓虚汗愈发频密。
我蹙眉半晌,自犄角旮旯处翻出一方布巾,以巾蘸水拭其头面手足发散。他这回倒无甚反应,恹恹望我一眼,须臾又迷糊过去,仍不时蹙眉梦呓。
瑞雪顿饭功夫便归,然看着他带回的数株药草,我们先是互相对望,继而冥思苦思。怎奈我从未染过寒疾,瑞雪早已生疏,读过之医书药典亦无一见录,便是抓破了头也记不起该使哪几味药草,是何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