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乐桃源(1 / 2)
次日,我与瑞雪在城中奔走一日,才将这嬿婉事大略弄了个清楚。
国主嬿娘酷爱音律,在司乐署之外另设一乐府,大司乐掌国中祭祀之礼乐,乐府则供宫中演绎俗乐。每每乐府作了新曲或编了新舞,嬿娘即诏诸臣宴会,以鉴优劣。
席间既不禁酒,又多优伶在侧,醉后荒唐之事不可胜数,可谓怠慢至极。谁知那嬿娘并不见罪,反以之为乐。娱戏兴起,更曾亲作词曲,令乐府编舞排演。
这乐府几万年前本只有区区百工之数,随著嬿娘渐喜摇天动地的雄歌壮舞,便很不够用。嬿娘便又增三五执事之职,采选适龄童子以充乐府。
所谓采选,初时也是自国中择优而录,但从嬿娘累年降罪,断过数十只据说有污其耳的优伶之手后,应选之民日希。执事们只好随机应变,改由盗匪处采买,海陆、仙界等各处拐骗,可说是煞费了苦心。万年前东拼西凑,始扩充近千。
只是靡费库藏又弄来这许多张食谷之口,国库岂能不左支右绌。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不知是谁给嬿娘出一奇计,兴建了南闾和北里两处。将犯错之优伶囚于其中,既可以娱民众,赚取之资财以补乐府,又可起震慑不逊之功。此计收效无穷,一处进项便竟赚得国库日丰,钱累巨万。
嬿娘愈发肆无忌惮,时至今日,乐府优伶已过二千之数,钟、磬、萧、筝之上,更有琴、瑟、笛、筑、笙、竽、箜篌、筚篥之属,而七曲河两岸也已满满当当关了数百的公子与女公子。
其实七曲河只得五曲,原称五曲河,暗合从前箫之五洞与琴之五弦,自南闾北里兴盛后便有“五曲河上五音旋”之说。而嬿娘改弦易辙,将箫增至成七洞又将琴易之七弦之后,又有好事之徒将这河也称为七曲河。
我与瑞雪寻至河畔瞻仰,见河中水阔约十丈,曲态娉婷,碧水泛泛,波光粼粼,果真可喜,正是我们夜宿之河下游。
极目而眺,南北岸上各有一开阔处,除临河一面,俱用土砖、木栏搭起累榭层台,又有鳞次栉比的屋宇次第向外延出数里。只是南岸之楼多碧,北岸却若桃红。请教过客,这南岸之屋宇便是南闾,囚着获罪之男优,北岸即为北里,禁着获罪之女伶。
行得近了,兀的数道金光入目,却是北岸兵士刀甲锋芒。我们自外逡巡片刻未窥出名堂,便想进去一观,却被看守的兵士拦了下来,申斥飧后方许入内。
于是,我们飧后并不出城,伴着斜曛暮色踱回河岸,但见,甲兵之外密密丛丛,都在翘首观望。
未几,锣鼓数响,兵士让出一条道来。群灵犹如蜂见蜜糖,哄然拥入,全不理身后发带鞋子挤落一地。我奇之异之,不肯落后,也跟了上去,回头一看,瑞雪目中亦有熠熠辉光。
被裹挟着行到台榭之间,眼见着后来者络绎不绝,直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后来台阶上似还因争先起了武斗,然沸沸扬扬中也听不真切。
举目远眺,白日里清丽澄澈的七曲河竟像活了过来,妖冶如蛇。两岸红灯高悬,户户烛火通明,映出一川的波光滟滟。水上还缀着数条画舫,舫上言笑隐隐,乐音悠悠,似乎宴乐正酣。
回顾此间,开阔处中央支了一个矮台,此刻也是辉辉煌煌,有十数个童子趋至台下摆了各色乐器后便退了下去。我被气氛所感,按捺不住问身旁的一个美貌山精道:“兄台可知,这是要作甚事?”
他一愣之下道:“自然是开夜宴,不过今日有和姑登台,其舞曼妙蹁跹,有鸾回凤翥之态,才引发群灵蜂起。”我闻他言辞不俗,起了谈兴:“小子初来此地,只闻贵国有南闾北里两地,其中英杰却是头绪全无,不知可否请兄台赐教?”
山精一笑,道:“赐教不敢,恰此刻无事,我便与汝分说一二。北里势隆,目下声名赫赫之伶者十数位,公认超拔者四,和姑、望姑善舞,新进的纂儿、符儿善琴萧,其中又以和姑之舞备受推崇,几千年间稳坐北里首席。南闾势衰,近来我却少去,只知云郎、梦郎逝后,有一新进之玉墨公子后来居上,尤善歌讴。据传声若天籁而在这数百年中声名鹊起,与春郎、玉琏并称闾中三公子。”
还待再言,台上三声锣响,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也转回台上。
一眉清目秀的小童在台下高声报了曲目,便有一队雪肤红裙的女伶袅袅步上台来。雁翅排开,露出中间一个着华服羽衫的佳丽,应是那个和姑。
他们本来提住水袖不动,台下乐声一起,忽然一齐掷袖于空,翩翩舞开。果是训练有方,蹈舞之间自有一段风韵天然。
而几节散板慢板之后,随著鼓声骤急,众舞者疲态渐露,反观那和姑,却是越舞越烈,一舞之间隐现天魔之态,似含摧山之威。翾翾弄风,溯游分浪,步曳惊鸿,身折飞燕,实在妙到毫巅,直让我与众看客一齐山呼叫好,击节赞叹。
舞毕,众伶皆汗湿重衫,气喘吁吁。此时,台下步出几个红衣笑面的童子,至各方台榭之下行礼讨赏。台榭上钱落于雨,喜的童子们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