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陆(1 / 2)
(6)
人对己身记忆往往不太公平。---
喜悦、欢欣轻易漫灭,而怫恚、忉怛者则倍常。鲜少缅怀前者,多出于惧怕:至思恋而惧思念,惧思恋而生忧怖;恒常重览后者,犹施以浓妆盛饰,本相既已污浊,恨意便日日熬磨方寸,削人为厉。
恨火日复一日积蓄,就累成了凶戾。
谢拾以为族老做的最错的处置便是令她抄经礼佛,那并不能减损她的杀心与凶性,只让她学会蛰伏,以及面带慈悲地举起屠刀。
十四岁前,她尚且是个含恨的人;十四岁后,她是只无法无天的鬼。
将满十四岁的当夜,高空中星芒幽微,佛堂宛若泛于黑水之上的一叶扁舟。谢拾还未抄毕,烛花有气无力地烁了烁,俶地一灭。她的腕子酸得快要整截坠脱,又记起与谢怀安约好在院子里吃长寿面,索性不折磨这条胳膊了。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片晌听到了步声,想也不想便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你在等谁!?”
谢拾始知不对,脑中“轰”地一声巨响,接着就被整个从蒲团上拎起来。她发已很长,他揪紧末梢往下拽,顿然使她感到即将被剥离枕骨的惶恐。
……谢承南!
“你想见谁?”
谢拾两膝磕在蒲团前,上身虚悬,恰似从根底弯折的芦苇。她被迫仰望他,更觉屈辱愤懑:“我要见谁,与你何干?谢家主算是我的什么人,你管得着么?”
“……我算你什么人?的确是什么人都算不得。”他无比温和地道,“但很快便不是了,阿繁。”
皎月极净,佛堂很脏。很净的光不近人情地洒进暗牖,刺戳着佛像呆板的悲悯面孔,釉彩脱落,面相斑驳,辗转于明昧,就像笑出来的佛泪。笑她骨架太软,四肢展开去、叠起来,拧得像媚人求欢的水蛇。
这条蛇颤颤巍巍地爬过昏倒的男人,尾巴曳出很长很细的血线。它边爬边蜕去老死的皮,鲜生的肉在月光下泛着渗人的、髑髅般的霜白。佛堂里僵立着一个人,它拿陌生的目光望过去,有些依恋,有些恐惧,又有些阴毒。
他视若珍宝地抱起这条蛇,两臂因愤怒和兴奋而颤抖:“是我。我来……带你走。”
“……你带我走?”
“我带你走。”他决然道,“我要带你走!”
谢拾被谢怀安洗净了置在榻上,乖巧地看他拨动香炉,又像什么都没看见。
“阿拾,你睡一会儿?”
谢拾摇头:“不睡,疼。”又软绵绵地道,“你陪我。”
她的衣物全撕成了条条片片,亵衣不知所踪。他试探地亲吻她的额头,慢慢地用嘴唇温暖她的面孔。
她又发抖:“怀安……”
“不一样的。”他看她一下,才往下吻一处,“莫怕,阿拾。有情而**,本是世间至美至乐的事,我早该教你……”
她身子渐暖起来,困惑且不屑地问:“这还需学?莫非很难?”
“不难,很好学。”
他含住她的嘴唇,她学着他探了探舌头尖儿,立即被他勾住挑动,像两条在齿缝间你来我往追逐嬉戏的鱼。她觉着这是桂花酿的味道,好奇地合唇一吮,他哑声低笑,礼尚往来。
“阿拾,”他把她抱进怀中,拘束地吻她的长颈,“你是真的……阿拾……”
谢拾呼吸趋于急促,肢体仍然畏缩。
壅塞在心口的疼惜、震怒、嫉恨与狂喜、欲望已然炸响,他不许她退避,攻城而下,两指从身躯和前襟中的宽大空隙伸进去,她唇畔滑过甜腻的轻吟,无骨一般软下来。
他松开她,诱哄数句又道:“会了么?”
她很快举一反三,回以童稚却内敛的热情,死去的躯壳复活,暖热胀痛,但出窍魂魄在横梁上晃荡着腿,欢畅地为**拊掌。
“怀安……”谢拾搂紧他,“教我。”
谢怀安眸光潋滟,状貌绮丽,神似妖孽:“不,该是……”他捂住她的唇与眼,一举攻破壁垒,便按兵不动:“你来教我。”
她只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与焦躁,不很明白,又仿佛生来就明白,曲腿把腰肢送到他掌上。biqugexx.net他则大张挞伐,被她牵入佳境,自甘俯首为臣。
……
煮寿面的约定做不得数,但生辰礼固不可拖欠。谢拾枕着席,他蘸取丹砂,手势细致轻柔地点、画、描、抹。她半个人是红的,密密匝匝的新痕旧创横纵罗布,活似九江支流于中途被拦腰砍作几段,故如何连缀才能别致精巧便成了难题。他落笔慎之又慎,毫铦仍不时钩刮细口。谢拾不连贯地哼着南疆歌谣,他知她疼狠了,画了一半便搁下笔。
谢拾乜斜画好的一半,图腾鬼火般绽在上头,辨不出狰狞的疤痕。她满意地合上眼,显出冷漠的本性:“我学的怎么样?”
偶尔施与的情义,于她来说就是轻飘的尘埃,只有持之以恒以温情浸润,才能在她心头印上浅淡颜色。谢怀安忆起当初数月蹀躞,餍足中滋蔓出更多毚欲,却又很感激上天予了她冷硬心肠:“只要你肯上心,无人能不受你掌控。”
“这个‘无人不’并不包括你吧,怀安?”
“……怎会无我?”
谢怀安喉结数度滚动,鸦睫下纵过极炙热的痴狂。他抬手盖住她柔婉的眉,半张容貌染着云雨后的酡红,如设想般美妙甘醇。
“阿拾,”他在她入寐后低低道,“你永远不会晓得,我每回见你心中是有多欢喜。”
又是多么地……憎恶。
一月后,谢怀安被指往榆州掌事。谢拾尽情探索女人身体的妙用,躯壳业已空空,便“名正言顺”、贪得无厌地索取着替代血肉的精气,既和少年淫乐,也与老叟**。她比妓女好用,爱折腾新鲜花样,又很知趣,欲迎还拒地推阻几下就玉成好事,且不捞嫖资。男人们仗着她是十恶不赦的魔星,自诩是在替天行道;若不幸被家里的女人觉察,就推脱说是妖女的毒咒逼得他们缴械。女人们发疯地抽她、捏她、掐她,她只是哀切地呜咽,又很痛快地在心里嘲讽她们的蠢笨,一笔一划地记着帐。但日子是比往日好过的,总有那么几个蠢货以为抱团打滚就能做出情爱来,她只消躺下张腿,就能换来几件冬衣和几顿热饭,实在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在某些不知廉耻的胧月夜,醉酒的谢承南会搭配桂花酿享用她,旧时每夜的鞭笞柔软地变作暧昧的调情,佛堂里每个蒲团都浸饱滚烫的汗液、泪水和禽兽不如的欲望。
她不会让谢怀安知道——
就在他抵达南云的前几天,谢宁筠把她送给了几个老得可当她祖父的族老。他们的手像宦竖的细滑柔腻,猴急地钻入股缝揉捻,扳着她的嘴角迫她舔净黏液,轮番扶着阳道捅进来。两人堵牢上面的嘴,其余地就在腿缝磨蹭。本来他们是想霸占下方的暖床,但争不出谁来做头一个尝鲜的嫖客,这给了谢拾机会——一个要人命的机会。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也是她第一次想杀光谢家所有人。
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
小佛堂的位置很偏僻,和里面住的人一般被丢到一旁自生自灭。不经人干涉,它逍遥又孤独地生长,杂草就顶出了石罅,仔细看还能寻得狸狌的行迹。
谢拾故地重游,心如止水。
从谢拾记事以来,这里有过三个“主人”,她之前是母亲,她之后是榆州谢家唯二堪用的才俊——如今一死一疯的怀字辈两兄弟。
她在井边的一棵树里挖出当初厝的摹本,就地销毁。
沈一守在佛堂外,虽讶异于她的举动,但依旧不疑不问。谢拾把摹本毁得丁点不剩,道:“你今天过来,是打算和家主一五一十地把我做的好事倒出来,还是……给你的前主子报仇的?”
“谢家剑侍从生到死忠于谢家,其次才忠于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