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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鬼·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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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晏,昭定三年,冬。--*--更新快,无防盗上----*---

京府居南,盘踞北地的万俟族操戈南下,铁骑带来的朔风也将微薄的暖意荡涤殆尽;朱门之内,地龙使人熏熏,灯彩常悬犹不眠。

离大晏亡国,仅余十二春秋。

这个冬夜犹似往年,无何殊异。

娄襄躺卧于破褥碎布中,许久才缓过劲,拖着虚软的双腿爬回墙角。这软弱男人上了些年岁,浑身几无一处完好,但确很好看,玉兰萎落的那种好看。

他不顾整理狼狈至极的形容,按揉酸痛的后腰,强忍不适尝试收拢两股,收到一半忽弓起背脊,呕出一口血来。

另一人终究看不下去,冷声冷气道:“堂堂须眉,无用至此,实在难看!我若是你,早便自决,好歹能留得清正之名,而非苟活被斥为佞幸。”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何必说得如此不堪……你又怎知我不是乐在其中呢?天成美意,当及时行乐,我早就不是个清清白白的琴师,更费不着再维持那好看不中用的名声了。再说,有你在,还怕我教坏那小家伙不成?”娄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本也就把我当个物件,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振袖扇开破窗让寒风灌入:“醒醒神,再同我说话。”

笑声戛然而止。

琴师瘫在地上,十指不怎么明显地抽搐着,才显出半点儿活气。

他负手观景,道:“我依稀记得你昔日之言,宁为荆扉雪——”

“——不为金屋奴。”娄襄说,“可人是会变的。”

这较玩物还不如的男人哆嗦着攒了点热气,窝进破布堆,再没动静了。

窗外飞雪漫天,叠转飘荡的冰花挂于枯枝,冷清而晶莹。足下雪粒松软,假若用力踏实便会咯吱作响,他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那端虚掩的小门,抬手一推。

门后偷听的半大孩子叫他这心血来潮的一记吓了吓,啪得跌倒雪地里,他捏住淘气小猫的后颈上提,娄昙冰得一个激灵,他为之一哂:“小琴师,大冷天跑出来,存心让我与你师父操心么?”

“我听见有怪声音,有些害怕。”娄昙一缩,“先放我下来……脖子疼。”

“允我看看。”

他稍解开娄昙的破袄,后颈淤血果然还未化开,小琴师委屈茫然地与他道:“最近身上总是怪疼的……是不是我夜里从榻上跌下去了?”

“莫瞎想,我守着,包管你跌不下去。”他哄他道,“阿昙,听话。”

娄昙发困,依恋地蹭蹭难得暖和的胸膛,掩嘴打了个哈欠:“哥哥最好啦!”说到一半头直往下坠,又喃了句:“要一直这么暖和就更好了……”

不肯归居冥土的恶鬼怎可能常暖和着呢?真是个小蠢东西。

他拂去刚落在娄昙额上的白晶,常言道瑞雪兆丰年,而冰霜与人相亲即消融殆尽,只余凉薄透骨。

京城里的更声响了。

——

蔷薇含露凝香,碧叶莹碧透亮,好似抹了薄薄亮油。

素心轻嗅花骨朵,双髻堪堪挨着低垂翠叶。小姑娘在一年里拔高了一寸,肉却没增几两,下巴尖尖细细,看着就跟豆芽一个模样,惹娄昙时常念叨。

她静待半柱香,娄昙仍旧未至,先自个练琴。

素心习琴时日不长。

但许是因她前生有一魄遗在了琴上,今世合该与七弦纠缠难分,其技日进万里。好似有种怪力,牵引她去走那以琴音沟通天地的大道。

景风将指下琴音捎至重霄,流云为之盘桓,万籁为之止息。疾如春溪跃涧,徐如平湖润川,指法虽简而与心相合,闻之只觉清音濯尘,不思樊笼杂事。

一瓣红蔷悠悠飘零。

小姑娘心无旁骛抚弦,一曲《慨古吟》既罢,足前已卧红瓣六七枚。往日一成不变的明灿日光忽被长云遮蔽,周遭霎时一暗,她头一仰,娄昙的衣裾从树枝上垂下,随风一荡一荡。(1)

“师父?”她不确定地喊了声。

树上的琴鬼像方睡醒似的懒懒侧过头,懒懒掀开眼帘,露出黑如墨点的瞳子。

“勉强能入耳。”

照他一贯的做法,夸她后不是夸他自个,就是嫌她远不及己。素心还在揣测他这回是自矜还是诸般挑剔,哪知他评完便不再多话了。

她跑到树底下:“……师父?”

鬼师父向来不好伺候。他初为人师,生怕毁了师门声誉,对学生的要求素来严厉;严厉归严厉,这在琴里睡过一个朝代的琴师究竟是个未更事的少年,一月里总有十来天不着调,小徒弟还比他稳重些。她想这该是爹爹说的‘心中无事,皮上无衣’,喜怒嗔痴从不晓得遮掩,和深不可测的喜怒无常的人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可现在的鬼师父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她往后退了步好看清他。鬼师父满脸倦懒,眼角晕红,八成是不小心用染上花汁的手揩上的,带着点散漫的艳丽,像枝晚棠。

他眉头一动,矮**和徒弟面对面:“近来可看了些什么书?”

她回想了下,道:“爹爹将《道德经》讲完了。”

琴鬼道:“如此,难怪不得其意。指法你虽掌握的不错,但要弹这《太古叹》,为时尚早。www.biqugexx.net”(1)

小东西眼巴巴地盼他继续讲,鬼师父娓娓道:“慨古者,一慨白云苍狗,二慨雄杰白首,三慨六朝逝水,四慨韶华难留。你这才多大年纪,何能生诸多感怀?弹琴弹心,可不只是一支曲子。我还当你是读了前朝旧事心有所感,却没想是为弹而弹的。”

素心被说得赧然:“下次不会了。”

琴鬼不由轻笑:“你也莫急,现能将这曲完完整整地奏一遍,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停了下,又不忘补充这么句:“可还比我差上些。”

好歹是差上些,不是差得远。素心略感酸楚:“师父这么一说,我好像更难过了。”

琴鬼道:“好、好,是我的不是。今日便到这里,下次换首契合心境的奏与我听。”

不知几时黑云沉沉,好似天也要坠下。娄昙的长袖被风抽打着,身形愈发单薄,素心心头一突,地抓住那角红袖。她个头矮,拽得吃力,他配合弯下腰,对上小姑娘皱成一团的小脸。

“师父,”她专注地看他,“你明天还在这,对吗?”

这小姑娘机灵得过头。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勾走她指缝里的衣角,避而不答:“天快亮了,不是说今日是礼神节么,回去吧。”

小姑娘黯然瘪嘴,小声道别后从梦境中消失了。

琴鬼折身穿过蔷薇丛遮掩的月门。天色阴沉欲雨,狂风呼啸,将他苍白面孔上的温情尽数扫去。

惑人皮相后是白骨支离,簇簇鲜荣后则是荒庭涸池。池边是一座小屋,残破扃牖俨然蛛网般欲脱未脱地挂在屋上,廊下经年废置的宫娥灯座缺了左臂,葱茏树木亦泛着死气。

小屋下卧着一个黑发红裙的人,一丈开外,难辨其容。

“我来看你了。”

“……”

琴鬼怅然道:“你我常是聚少离多。三百七十二年,三百七十二个元夕过去,还欠你三百七十二盏天灯……你要醒着,定又要怪我食言。”

檐角挂着的简陋纸灯七摇八晃,檐下的人犹未醒觉,罗袖间或被卷起一角,又软绵绵垂地。——可不该如此,他应更洒脱,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行于盛世紫陌,不该像块不笑不哭的石头。

琴鬼步履蹒跚地靠近几步,眼见只余一臂之远,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震耳龙吟。

他面色煞白,收臂将那人严严实实护在怀中。

几条小儿手臂粗细的锁链霍然破土,意欲捆住这幽魂带往地下冥土。流动的禁符飞速割入皮肉,阵阵罡风困得琴鬼寸步难行,草木中潜藏的杀机毕现,粗壮藤条不失时机地从两侧并进,圈圈缠住上四肢将魂灵缚牢。

巫伽大巫的封印,在白昼莅临时分,再度起阵。

——

时近年关,琐事颇多,巫伽家家户户赶制冬衣、储五谷以熬过玄冬。按村中旧俗,礼神日这天,到了年纪的小辈当跟从青年的引领绕过巫伽密林边缘,临后山接受巫神赐福。不安分的顽童都得装作循规蹈矩,稍有轻忽便是大大不敬——辛家两小还是头一遭。

这年礼神日较以往来得寒冷,吕山和胡二候在寒风里头,一个咋咋呼呼,一个扭捏地抬高胳膊朝奔出门的辛家兄妹小幅度地晃晃。几个孩子走得很快,半刻就缩作芥子三两点。

阮岑咬断线头,褪下顶针:“你最近怎么老神思不属的?”

她提起补好的衣物对光细看,活络着酸痛的臂膀,辛衡晓得她是用这迂回的法子排遣数月来的疑虑。他鲜少提及往事,而朝朝暮暮于同个屋檐下处着,知彼此冷暖,互相惦记胖瘦憔悴与否,日子好比苏杭女最得意的双面绣,你一针我一脚细致地绣着花团锦簇、沙上卧鸯的式样,她也把他的前半生织了个七八。

他含糊道:“南云那边起了乱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总有那么一两个想趁乱分一杯羹。”

“南云的风离巫伽远得很。直说吧,你要寻的人寻到了?”

她一素是敏锐的。

辛衡眉峰一拢,望向南边,青衣浸透了山村中的朴质,曾经的岑寂总诱阮岑忍不住去推想这占据她生命一半重量的男子的过往,愈是在意,愈是耐不住入执。

“你若要走,我便也好有个理由叫自己心顺些。巫伽闭塞,做个教书先生,到底是辱没你。”

辛衡:“我又几时说要走了?阿扇都多高了,就你偏爱将自己做个拖累看。我要找的人是有了点消息,可也轮不到我去寻他……这天下千千万万人花了十年翻天覆地找不到他一根头发,多少人为了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寝食难安,不该添我一个。有那心思,还不如学学绣花,你可不必如此劳累。”

“行了,拿针就跟捧山芋似的,少添点乱吧。”阮岑不再多问,“晚上的酒菜,你作何打算?”

辛衡一乐:“喜庆日子合该饮上两盅,添两个菜下酒正好。”

话分两头。

辛家兄妹与那不靠谱的哼哈二将来的不迟,村口前才聚了五六个小不点。他们隔老远瞧见辛扇,又瞥见他拉着的素心,凑成一团咬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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