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从别墅出来以后，穆宁愣了很久的神。
他去的时候，手上拎着得体贵重的礼品，那些东西很沉，很压手，以至于当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地上时，指腹上留下了深红色勒痕。现在这些东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纸袋装好的一叠叠素描纸。
是甄敏从季风房间里拿出来的，有的他刚才就看过了，还有一部分是没看过的。
泊油路上烫得吓人，热度从鞋底一路往上窜，烧灼着他的神经，穆宁突然觉得这一分一秒都好难捱，他脱力般地坐到了马路牙子上，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垫着纸袋，解开了几粒衬衫的扣子，又将袖子挽到手肘上去——但这没有用，心脏上那种如遭重碾的感觉并没有褪去半分。
他想到甄敏对他的话，她说，季风是自愈的。她还说，我知道他喜欢同性，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喜欢你。
穆宁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他点点头，郑重又歉然地说：“我知道。”
“风风昨天下午的时候打过电话给我。”
穆宁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前坐了坐，“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甄敏说：“听上去也没有哭过，只是说自己要去找个地方散散心，让我不要担心。”
穆宁心口酸涩，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甄敏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早在从季风房间里发现这个陌生男人的画像时她就找人查过穆宁，那时候多担心季风走上歪路，但她更不敢直接命令季风不准再接近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比起季风‘生病’时的糟糕状态来说，她更宁愿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的。所以虽然从来没有和穆宁打过照面，但她其实对穆宁并不陌生。
比如她知道穆宁过去并不干净，但好歹是没有案底的。比如她知道穆宁有各式各样的朋友，有些闲钱放在股市里，大多是玩票性质。比如她知道穆宁有一辆价值不菲的摩托车，换算成现金的话大概可以抵得上三线城市的小半套房子。
再比如，她也知道穆宁前段时间托人调查了季风。
很多时候，甄敏都无法接受季风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她更愿意相信那是他‘发病’时带来的后遗症，但同时，她无法将‘有病’两个字粗暴地安在季风的头上，所以她花了漫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身为一个普通人，她下意识抵触同性恋这个敏感的字眼。但身为一个母亲，她只要季风好好的。
甄敏将这些同穆宁说了，包括自己曾经找过很多渠道了解过他的事情，她平静且直接地对穆宁说：“你不该查他。风风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当时从心理诊所回家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对不起。”
“他觉得因为自己有病，所以成为了别人的拖累和负担，他甚至曾经担心次人格再次夺取身体主动权而担心到睡不着觉。”
“会吗？”穆宁轻轻问了一句，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甄敏摇摇头，说：“不会。因为他对你有足够的喜欢。”
换言之，次人格的出现是基于主人格做出伤害自己身体时才会发生的情况，但自从遇见穆宁以后，季风变得勇敢了很多，他房间里的画作从一开始的癫乱疯狂，到后面逐渐平静安宁，这个过程，甄敏一直看在眼里。
光是看着她的脸，很难让人生出那种对长辈的距离感，岁月待她实在过于宽容。她把从季风房间里拿出来的画全都装在一个大大的纸袋中，眼角的细纹因为淡淡笑意加深了些许：“人这一辈子，得到能让自己勇敢的情意，是非常珍贵且难寻的。”
她最后道：“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穆宁缓缓颔首，说：“我不会的。”
穆宁带来的东西她收下了，等他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下次不要带这么来多了。
穆宁看着她，觉得她和季风不完全一点都不像，他们都有一个很相似的地方，就是内心柔软。
“谢谢....谢谢。”穆宁张了张嘴唇，又说了一遍：“谢谢您。”
现在他坐在马路边，眼下翕动着深深阴影，等自己足够冷静了，才从纸袋里拿出那些自己未曾看完的画作。
那时候季风跟在他身边，还没有那么放得开，他不肯跟着黄毛他们一起喊他‘老大’，更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名字，常常拽着他的衣角，着急的时候会蹦出一句‘哥’。季风年纪小，嫩生生的，穆宁就有那么一点下意识的护犊子，不仅私下勒令黄毛他们那群半大小子不准在季风面前讲荤段子，有时候连自己也会克制爆粗口和抽烟的频率。
季风那时候还有点怕他，盯着穆宁发呆被抓个正着的时候，会立马窘迫地红了脸，夸张得整个人都像是冒热气似的。
穆宁那时候只以为他是太拘谨了，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直到季风高三的时候对他突然的告白，说实话，穆宁当时吓了一跳——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少年人的情感直白又热烈，他用一双懵懂且执拗的眼睛盯着自己，拳头攥得死紧，不像是告白，更像是去干架。
仔细分辨，那些决然里还带着忐忑和不安。
他那时的确只当他是弟弟来看待——一个优秀的、有些胆小但非常可爱的弟弟。
“你......”穆宁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季风先他一步打断他要说的话：“我不小了，还有几个月我就要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我真的喜欢你。”
他将嘴唇咬到泛白，用尽了积攒已久的勇气，仿佛一头找不到正确出口的小兽般，在残阳如血的黄昏中急切地向一个比自己年长的，性别同自己一样的人说明自己的心意：“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知道你很好，你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出手相救，你虽然看着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季风胡乱说了一通，听不见穆宁的回应，他最后越说越沮丧，将头埋低，终于觉得自己实在太莽撞了，“......对不起。”他的嗓音有些抖，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不见了，他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摊开四肢，无力地等待裁决：“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