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鲜艳痛苦（1 / 2）

已经夜里九点多，儿童血液科多数孩子们早早入睡。病房寂静，鱼月服药声音也轻。白色药丸无味，鱼月服下准备休息。她撑胳膊往前挪动。鱼明却突然制止：“你现在还不可以睡觉。”

章蕙荷看了眼鱼月。她镇定自若，鱼明早向她说明过情况。

鱼月惊疑：“为什么？”

鱼明从柜子里抽出塑料袋。随着窸窣轻响，他抻开塑料袋：“这个药有副作用，十几分钟以后你就会呕吐。”

鱼月拿起柜面的铝箔。她左右翻动没认出几个字。她把药放回原位：“爸爸，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呀？”

鱼明尴尬一笑。我怕你不愿意服药呗。他微笑着举着袋子。鱼月也往床畔挪动。

十几分钟后，药物出现明显副作用，鱼月开始呕吐。她垂脑袋张大口不断吐出晚饭，液体里有药味、食物味、胃酸味。鱼明扭头不愿看也不愿闻。章蕙荷端着水杯，等待鱼月漱口。她不停地呕，不停地呕，直到再也吐不出。

“还吐吗？”章蕙荷俯身而问。

鱼月眸光纯澈，轻轻摇晃脑袋。章蕙荷把水杯递给她。她瞧见异样，抚摸鱼月脸颊：“你看你，吐的太用力了，又出许多小红点。”

鱼明拎袋子去扔垃圾。当鱼月喝些温水才往床头靠了靠。章蕙荷心有所思，她望见门外走廊。“你还饿吗？”

纯真的鱼月想想说：“不饿啊。”是她天性使然，她总简洁回答。

入梦的房间里寂静非常。灰暗灯光下，章蕙荷凝望幼小的鱼月。从她温和柔亮的眼睛里，鱼月几乎可以看见爱。章蕙荷说：“最近每晚卖馄饨的都推车到医院来，你想不想吃馄饨？”

鱼月摇头，直言而道：“可我不饿啊。”

突地，章蕙荷自床畔起身，穿上拖鞋走出房间。在直立的门缘边，照进倾斜的光道，鱼月似乎听见母亲同父亲讲话的声音。

几分钟后，章蕙荷同鱼明一齐归来。鱼月倚在床头，瞧见鱼明手拎馄饨的袋子。好像很好吃呢，鱼月吞咽口水。她真地又饿了。

鱼明笑，把馄饨倒进碗里，再找到勺子。“来，香喷喷的馄饨，快往床边坐坐。”

鱼月神色淡然，懵懂接住勺子，勺子在碗里游走，如钩在池里钓鱼，终于品尝到殊胜的美味，肉馅鲜嫩面皮薄软。

鱼月面无表情。鱼明问她：“好吃吗？”

鱼月：“很好吃。”

自此以后，鱼月每天的日子便是输液、吃药。她手腕的皮肤出现许多针孔，章蕙荷便请护士为她换滞留针。她承受各种各样的痛苦。发烧，输液，打针，抽血，药物副作用，这些令她的意志越来越消磨。

渐渐地，她习惯受苦吃苦。面对痛苦，她无有抗拒无有怀疑。她舍弃喜乐，逐渐变寂静。她的潜意识这样说，她已失去创造和改变的能力，她唯有顺风而行，她唯有接受一切，无论是迎来的是什么都毫无能力抵抗。

一个月后，当鱼明在房间时，接到护士通知。他再次来到医生办公室。徐贤把桌上的化验单递给他：“鱼月爸爸，鱼月的血象已经有所提升。”

鱼明认真审视化验单：“白细胞3.8，红细胞2.0，血红蛋白80，血小板25。”看完以后，他长吁一口气，不禁喜笑：“谢谢徐医生，鱼月真地恢复很多。”

“嗯，这样吧。”徐贤想了想：“鱼月爸爸，既然鱼月身体恢复很多，药物副作用强烈不能长期服，现在我们可以为她换药，一种是环孢素软胶囊，这个药一盒三百多块，但药效稳定，可以抑制免疫系统杀血细胞。”

鱼明点点头。徐贤继续说：“另一种药是雄激素，治疗再障的主要药物就是它，但雄激素也有很多副作用，比如身体生长发育过快，体毛旺盛，内分泌紊乱，肝损伤，皮肤水肿，等等，所以服用它一段时间要检查肝功能。”

鱼明疑惑皱眉：“检查肝功能？具体怎么检查？”

徐贤说：“很简单，空腹抽血就可以。”

见鱼明仔细聆听，徐贤继续陈说：“雄激素它比较便宜，一瓶一百片整，一瓶也就四十多块；环孢素是一盒五十粒，一天吃三次，一盒就是半个月的用量。”

鱼明欢喜不已：“徐医生真是为鱼月花费不少心思。”

双眼明亮的徐贤亦微笑：“今晚就可以服新药。”

夜晚，章蕙荷把温水杯放在柜面。鱼月静静坐着，看鱼明撕开铝箔里的药丸。鱼明两指捏药丸：“金色的，像小金豆一样，外面是软壳，里面是液体。”鱼明拧开另一瓶药，鱼月瞧见许多白药片。

她定定地，捧住药丸，毫不犹豫地服用。

渐渐地，自鱼月服药以后，出现许多特征。她脸色潮红、体毛旺盛、力气有增。她明白自己趋近健康，也变得越来越丑陋。

转眼间已临秋末，天气越来越冷，窗外的阳光却越来越暖。鱼月总在床畔看窗外风景。无数辆车无数行人在建筑间穿梭。她一言不发地凝望远方。

一日，鱼明走来告诉她：“月，你爷爷来医院看你。”

惊奇的鱼月眺望门缝：“爷爷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