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恶(1 / 2)
夏近18岁前,经常会想一个问题:一个人到底可以有多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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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叶迩在一起之后,曾给叶迩看过他们剧院的一幕戏,那个是他那几年觉得很特别的一部剧,剧名叫做《顽劣的林华华》。
他第一次看表演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然后触发他开始考虑那个问题,当时在表演结束之后,他还在后台等了半个小时,就为了想和跟那个表演的小演员交换联系方式。
夏近一直以为那是个很精彩的剧本,兴致勃勃拿来给叶迩看,结果当时叶迩边看,一边发出的冷笑,一边他说编剧智障,说:“这样恶劣的小孩才不会只讨厌大人,却喜欢小动物的,更不会因为小猫的皮毛温暖又治愈就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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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叶迩的语气那么笃定,又那么轻描淡写。
他说:“林华华正常反应应该是抓住猫,抱着它,想它顺服,但是只要小猫敢反抗,或者流露一点不情愿的挣扎,她就把猫丢在地上棍棒齐下!——如果这个时候小猫只是轻轻呜咽,她可能打完就算了,继续把它抱起来抚摸,但是如果它露出一点逃跑的意向,她就很可能把它打死。”
他指着剧本轻飘飘的说,用优美的嘴唇把残酷上升到美学高度。
“还有林华华毕业这场戏,说她没有哭,这个也不到位。”
叶迩很少对剧本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但也很少这么苛刻,他继续一行行的看,然后冷静的挑剔着,“如果真的想塑造她的顽劣不堪,写不哭算什么?要写毕业纪念册啊!昂贵、精装、厚本、有校长签名的那种,有同届全体师生的照片、联系方式、留言的那种,林华华应该在册子回来的时候,翻都不翻,随意的扔在撇嘴,说:’这破东西值500块?还不如我去买只狗!’如果她有同桌问她:’你怎么能这样?’她最好答,’怎么?班主任要跑出来记我处分吗?’”
然后,当时的叶迩也像假想的“林华华”一样,不屑地把剧本丢在一边,看着他一锤定音,“编剧真的是偷懒了,这部剧的恶,太混沌了,太没有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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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时夏近是感觉到不舒服的。
但是他没有多想,还带着叶迩的观点找了编剧老师聊了聊,问这样改会不会好一点。
当时编剧老师沉吟了一下,试图用“编剧在编写剧本的时候不会把很多细枝末节全部考虑清楚,很多都是演员自行发挥的部分”挽尊,但是最后他还是谦虚的接受了建议,修改了剧本。
照理说,那只是戏剧,夏近不该多想。
可是后来夏近再回想这一段,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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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戏剧,编剧和演员只能最大程度的去感受、去贴近,而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人,才会那么精准的抓住一件事的重点,才可以这样轻飘飘的说出这样可怕的话。
他没有问过叶迩对小动物的态度,也没有问过他的初高中,没有问过他的纪念册。但是夏近知道,叶迩的初高中是他们省内著名的私立学校,升学率数一数二,是那种学生毕业绝对会以母校为荣的学校。
按理说,纪念册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哪怕此后再不会翻出来,也会被一代代学子收在家中书架最顶层,可是叶迩就是会想到说“花500元还不如去买条狗”,夏近不能细想,因为一旦细想他就会发现,在那学校里,没有叶迩稍稍喜欢过一点的人,没有叶迩留恋的老师,没有叶迩放在眼里的同班同学,六年的教诲,六年的盘桓的校园,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能一秒钟从自己脑子里擦除。
一个人要不爱任何人,要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才能说出那样可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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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近当时看叶迩的电脑的时候,脑海中纷纷乱乱的,想的就是这件事。
他看得出,叶迩不是心血来潮在举报徐安远,他是有计划有步骤的。
从他的邮件发送时间上看,甚至早在他们还没在一起之前,在他还在眷恋的回忆和徐安远的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实施了。
叶迩最开始是举报徐安远贪社团公款,详细列出公款挪用的一些具体用途,什么给协会干部过生日,徐安远私人聚餐……吊诡的是,叶迩跟夏近说过,他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是因为他不仅是受益者,还因为徐安远信任他,告诉了他,他才知道的。
再之后是举报同性恋和私生活混乱的校长邮箱举报,关于徐安远鼓动班级争抢考试座位作弊的,里面有大量的照片,有模糊的徐安远**的照片,五个男男女女在包厢里胡乱蹦迪的样子,也有各类班级内部群里面的消息,有徐安远暴力血腥倾向做的莎乐美的pre,有威胁恐吓班级干部的举报……罪名罗织之细密,暗中窥视之谨慎,让人见之惊恐。
并且这都还没完,叶迩搞了四十个贴吧论坛号,全是正规手机号,他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号的,开各种不同的浏览器登录,顶热帖。PS里面的文档,最开始是把徐安远的脸p在历史课本里被凌迟的人身上,再之后是p女装,p大尺度的**男星上,再然后就是不堪入目的黄图,尤其那种日本的G|V群|交的图,他把里面主角p成徐安远的脸,无码又下流……
抹黑、造谣、污蔑、污言秽语……夏近之前只是听说过网络暴力,从来没想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居然是在初恋的电脑里。
他没有接触过那个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男生,但是总觉得他不至于此,那个男生不至于此……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呢?遭遇这样的事儿,他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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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迩的行为,那一天真的超过了夏近的想象,也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以至于叶迩用筷子砰的杵在门上,都让他忘记了惊恐,夏近的声音在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更可怕的东西,他看着叶迩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刚说话,便劈了嗓子,“你——你说他帮过你……”
有什么东西糊住他的眼睛,让夏近看不清了,但是他还在说,“你说他在你助学贷款审核不下来的时候四处帮你跑办公室,你说你有一次没得到助学贷款是他让出了自己的奖学金名额,你说过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请你去旅游,你说他从来旅游独来独往,那一次还在上课,他给你传纸条,上面写着’青岛的樱花开了,工作日人少,假我来请,食宿我来包,攻略我来计划,你要不要去?’……你说他从来不歧视你,你说他是大学第一个接受你的gay的人,你……”
叶迩啪的把碗摔在地上,一碗面混着瓷器片,摔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他暴喝一声,“你能闭嘴吗?!”
那一瞬间的叶迩仿佛要杀人一样,夏近被他吓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可是叶迩在一秒钟之内又迅速控制住情绪,道一句,“抱歉。”
夏近没有动,看着叶迩转身出去拿了扫帚和拖布,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净。瓷器片撞进畚斗,撞出清脆的声音,白花花的面条,混在里面,一时间看起来竟然有种粘稠的恶心。
等叶迩干脆的料理完,他擦了擦手进了屋子,走到夏近面前把手就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看他。叶迩当时那个表情,夏近真的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对他笑,露出一种可怖的和蔼可亲的表情,又轻又缓、认认真真的对他说,“小近……我这人很小心眼的。”
那一刻,他在笑。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然后他说,“我希望我的男朋友,在我讨厌谁的时候,他也能跟着我一起讨厌,毕竟我跟谁在一起不是想听他指责我的,对不对?”他靠过来,柔软的身子贴着他,有一种残酷的、蛮不讲理的温存,“小近,你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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