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1 / 2)
“我飘啊飘, 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凡事皆有定数, 遇事不可强求,这善缘也罢, 孽缘也罢, 还请施主切记, 不可相求……”
“阿珠阿环只愿小姐顺遂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太子妃嫂嫂又为何喜欢晏哥哥……”
“等我回来……”
傅箐以为自己坠入了一口深井之中, 不知是谁俯在井口那处说话,话音碰到井壁又弹将回来, 在她耳边崩裂开,回音靡靡。
记忆尽头有道忽明忽灭的光, 傅箐随着光源寻去,迷雾拨开,现出那一方桃花源的红瓣来。
只那不是桃花瓣,是阿珠红肿的双眼。
“王妃,醒醒,醒醒——您又做梦了……”
傅箐眼前渐渐恢复清明,记忆也重归旧处。
“今儿什么日子了?”
阿珠拿了方帕子,将傅箐额上的细汗一点点拭去。这都是方才她梦魇时逼出来的冷汗。
“六月廿六了。”
六月廿六。离新帝登基的日子只有十日了。
“我渴了。”傅箐冲阿珠眨了眨眼。
“阿珠这便去拿水。”阿珠忙不迭要起身, 不过许是蹲在床前唤傅箐久了, 脚蹲麻了却不自知,站起来后,身子不自觉晃了一晃。
“阿珠, 你上来歇会儿,我自己去。”傅箐说着要从床上下来,却被阿珠止住了。她回过头来,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鼻尖却忍不住酸涩。
她家小姐这般好,却又为何这般命苦。
“王妃,就让阿珠为您做点事儿罢。”
傅箐这才又躺了下去,抬眼看着床帐上的花纹。先前是四龙纹,现下是云纹,往后又会是什么。
先帝驾崩后,裴桓寻了个由头,说这奕王薨前,曾同太傅府一起,与胡人相勾结贩卖私盐。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一夜之间,傅箐由东宫主母,沦为掖庭宫中的罪臣之妇,听候新帝发落。
思至此,傅箐嗤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现下这日子过得还真是狼狈,倒不如中原主傅卿直接暴毙来得痛快。
方才在梦中,那着一身玄黑之人,流了很多血,血自前襟喷涌而出,将身上华服染得渐深了几分。眼前一片殷红,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似乎也挂着一滴血珠。
……是梦吗?
那人犹在她耳边不住颤抖轻笑道:“傅箐,你可真是好样的……”
……
先帝驾崩后的第二日,裴桓来到了她的八凤殿。只这次不同,以往他都是翻的偏窗,只这次,他是光明正大地、以他新帝的身份来见她这罪臣之妇的。
“都先下去。”
“陛下——”
“下去。”他只不过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傅箐垂首,见拖曳于地上的一角龙袍,神色淡淡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裴桓上前两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他说:“看着我,再说一次。”
傅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道出来。
一上手,裴桓哪里舍得放开她,指腹摩挲着她下巴弧度,轻笑道:“你就连做个样子都不愿。”
“……放手。”
“你喊我陛下,我又该喊你什么?奕王妃?傅卿?还是傅箐?”
傅箐面上终于有了道裂缝,退后几步,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怎么会……”
“前几日,信王府上来了位贵客,卿儿这般聪慧,不
妨来猜猜,这贵客会是谁?”
“……”
朱雨?
只会是她,这个傅箐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裴桓又逼近几步,伸手将傅箐拦腰揽了来,低下头和她鼻尖碰着鼻尖:“我不管你是傅卿,还是傅箐,我可以一概既往不咎。现下一切都结束了,你我也不必掩着,我自会给你一个名头……”
傅箐闻言,嗤笑一声:“皇后可以吗?”
裴桓脸一黑,手上使劲:“你不要太过分……”
“你既已是皇帝,要什么样的佳丽没有,我不过是别处来的孤魂野鬼,自视配不上你,还恳请陛下放我一马罢。”
裴桓没有作答,只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忽一笑,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的脸掰正,不管不顾便要亲下去,另一只手仍是掐着她的细腰,不让她动弹。
“为何我和裴晏大婚那日,你没有下药毒杀我?”
双唇堪堪挤上时,裴桓听得傅箐这般问,顿了一顿,复松开她,挑着眉似笑非笑问道:“你原是知晓?”
若非裴桓主观意志改变了,她早就会被炮灰了。
“自然是随我心意。”
自然是随他心意。
他不开心了,可以随意取人性命;他开心了,便可以像逗弄路边的狗一般,绕她一命。
“裴桓,孤魂野鬼实则是食人阳血的,裴晏被我克死了……”
“我若是信这些牛鬼神蛇,夜半早便被无数找上门来的冤鬼带走……卿儿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此刻在我面前提裴晏会是什么下场。”他薄唇突然又凑上来贴于傅箐耳侧,暧昧道,“再者说,我巴不得你将我身上阳血吸净才好……”
“我不……”
“你今天说几个‘不’字,我便要你几次。”
“我绝不……”
他阴恻恻笑了:“傅箐,你这是在找死。”
傅箐冷不防脚下失重,整个人腾空而起,再寻得实感时,已被裴桓压在了身下。
“上次弄疼你了,这次你乖一些,我好好疼……”
“你”字还未说出口,心口一疼。
每每同她吵架拌嘴时,他都气得心口疼,一下子竟分不清这痛感是实是虚。
恍惚间,只见一滴血珠落在她的鸦睫上。
啪嗒。又是一滴。
他这才不敢置信地朝自己胸口望去,一根金钗,扎实插进了前襟。
胸口钝钝得疼,好似这刺进来的,不是一根金钗,而是一柄匕首,生生划了一刀又一刀。他怔愣一瞬才从她身上爬起,右手不自觉捂上心口。
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确实是望着他这方向,却又没有在看他,好似方才发狠的人根本不是她。
金钗钗尖虽很是锐利,但实则扎得并不深。
裴桓倏忽大笑起来,右手抓起傅箐的手往他心口带。
“来啊!再扎深一些啊,不是想我死吗?”
傅箐偏过头去,眼底冷得似是要结出霜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转手将金钗拔了出来,不曾闷哼一声。血汨汨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染湿了他整个掌心,很是可怖。
但人心更可怖。
他微微颤抖着抚上她颊边的酒靥,轻笑道:“傅箐,你可真是好样的……”
……
新帝裴桓因久久沉浸丧父之痛不能自抑,连着几日卧床不起。
此事传遍京城上下,百姓无不歌之泣之,只道这新帝是一片孝心,宽仁慈惠,将来
定能做个明君。
阿珠取来了水,也将一个坏消息,带给了塌上的傅箐。
“王妃,阿珠方听人说……今日早朝上,傅相被重臣参了一本,说其弄权不止,操纵国库……”
“……”
好啊,裴桓原来就是要用这种手段来逼她吗?
“王妃、王妃……小姐……”
阿珠突然嚎哭起来,傅箐这才回了神。
她茫然抬眸,不经意间看到了铜镜里映着的人儿。那几道由裴桓抹上的血红指印,似还明晃晃地留在她颊边。她抬起手,用力抹了抹脸颊,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
她低低开口,怕碰碎了什么似的:“阿珠,你哭什么。”
“小姐……阿珠、阿珠求您哭一哭罢,哭一哭,这眼泪出来了,就好了……”
“你先出去罢,我累了。”